正文 三、當幹部的經曆(2 / 3)

鹹寧縣木材公司有艘木船泊在淦河裏。假日的時候,朱其瓊就帶曾廣超去劃船。淦河兩岸種著垂柳,秋來黃葉翩翩,與藍天白雲一起倒影在清澈的水中,如詩如畫。朱其瓊用竹篙將船撐到淦河上遊停下來,然後給曾廣超表演跳水。每次,兩人都玩得很開心。

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轉眼間,曾廣超實習期滿,要回武漢了。臨行前的頭一天晚上,朱其瓊去和她道別。他買了一個筆記本,還在裏麵夾了一張自己的照片,打算送給曾廣超。兩人坐在屋子裏說著閑話。曾廣超問他複習備考的情況,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著。氣氛沒有往常那麼和諧,談話時常中斷,兩人都覺得有些尷尬。聊了一會兒,朱其瓊就告辭了。曾廣超將他送到門外,眼眸裏含著一絲失望。

第二天上午,曾廣超走了。朱其瓊晚上下班回到寢室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床上放著那個嶄新的筆記本,翻開來一看,自己的照片也夾在裏麵。合上筆記本,他悵然若失……此後,朱其瓊再也沒有曾廣超的消息。這段交往也就如至純至美的春之花,永遠定格在了青春的風景裏。晚年的時候,朱其瓊回憶起這段往事,既為當年的純真感情而激動,更為自己的選擇而慶幸。假如那時他真的和曾廣超走到了一起,後來他在生活的風浪中顛沛,婚姻能否經受得住考驗是個大大的問號……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在默默犧牲與奉獻,也許命中注定,這個女人會是另外一個人……

沒過多久,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叫薑玉英的姑娘。薑玉英是湖南湘陰人,1938年出生。她的父親是個武術高手,在老家打擂時失手致人死於非命,連夜帶著全家駕船逃到了武昌的法泗。1954年發洪水,薑玉英的母親被毒蛇咬了,不幸中毒身亡。後來,父親帶著她和弟弟薑洪武搬到了橫溝橋,靠做燒酒為生。在橫溝橋時,父親再次結婚。不久搬到官埠橋,薑玉英又有了一個弟弟薑天武。薑天武在父親病逝後,一直由朱其瓊供給讀到高中畢業。兩人情同父子,感情甚深。如今,薑天武擔任著湖南長沙夢潔家紡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事業蒸蒸日上。“夢潔”在全國家紡行業位居前三甲,已經成功上市。

薑老板積攢了一些錢之後,買了一架磨,加入互助組,為供銷社加工米麵。他患有嚴重的哮喘,不能幹重活,薑玉英成了家裏的主勞力。這個姑娘聰明伶俐,特別吃苦耐勞,街坊鄰居都很喜歡她,給她介紹過幾個男朋友,可是她都沒有看中。

那是1957年冬月末的一天,朱其瓊與薑玉英在他的一個堂兄家裏初次見麵。薑玉英剛一進門時,朱其瓊抬眼瞅了一下,並沒有看中她。她一米五幾的樣子,個頭太矮了。堂兄安排兩人坐在房間裏聊天。薑玉英一點也不怯場,不停地問朱其瓊各種問題,像家庭情況、個人經曆、工作內容,問得仔仔細細、清清楚楚。朱其瓊心裏沒想著這樁親事會成功,就順口應付她。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薑玉英突然盯著他問了一句:“那你說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呢?”朱其瓊驚訝地看著她,以為她是開玩笑,就隨口道“過年的時候吧。”薑玉英點了點頭“行啊,日子由你定。但我家兩個弟弟還小,沒有勞動力,出嫁後我還得幫家裏再幹兩年活。”朱其瓊順口應道“我們家勞動力多,沒有問題。”

薑玉英走了,朱其瓊心裏壓根沒把這次見麵當回事兒,就回鹹寧上班了。業餘時間,他繼續複習備考。可是,到了報名的時候,單位卻不同意推薦。他不得不放棄了大學夢。

一天,朱其瓊正在倶樂部裏組織活動,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出來一看,竟是薑玉英找來了。他心裏想著“壞了”,不由一陣緊張,趕忙往左右看了看,還好沒有熟人。薑玉英長相普普通通,拖著兩條長辮子,衣服收拾得幹幹淨淨,可就是個子太矮了,頭頂還不及朱其瓊的胸部。如此懸殊的個子,站在一起太難看了吧!朱其瓊是個麵子很薄的人,趕緊領著她去了鹹寧最好的一家餐館一中城餐館。他決定好好招待薑玉英吃一頓飯,表示一下歉意,然後將她打發走。

在餐館裏坐下,朱其瓊點了一個爆豬肝、一個汽水肉、一個炒白菜和一個蛋花湯。薑玉英在旁邊說“菜點得太多了,不要浪費啊!”硬是沒要汽水肉和蛋花湯。這個細節讓朱其瓊心裏一動,這是個多麼善良淳樸的女孩啊!兩人不緊不慢吃著飯菜。朱其瓊思忖著招數,有意東扯西拉,一會兒問官埠橋合作社的情況,一會兒扯工會倶樂部的趣事,就是不說正題。

薑玉英笑眯眯地聽他說著,突然來了一句:“上次你說春節結婚,我們什麼時候去領結婚證呀?”這句話就像一發重磅炸彈,一下子把朱其瓊炸懵了。他上次說起結婚,不過是信口開河。這女子難道聽不出來嗎?她竟然當真了,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朱其瓊眼珠一轉,嘻嘻笑道:“你真願意嫁給我呀!我可是個窮光蛋,家裏兄弟多,複員費都花了,負擔很重……”“我不在乎你窮,隻要你人好就行!”薑玉英抬起頭來,大膽地盯著他,加重了語氣。“我工作很忙,結婚後顧不了家裏……”“家裏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什麼都能做。”朱其瓊撓了撓後腦勺,覺得沒轍了。看來,她是下決心要嫁給自己了,這個玩笑可開得太大了!他決定采取拖延戰術:“領結婚證總要買點東西吧,我身上沒錢,錢放在老家了……”薑玉英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不需要你買什麼東西!”她提出一個要求:“你抽空去官埠橋走走,我父親想見見你……”朱其瓊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麵前這個姑娘,她雖然沒有曾廣超漂亮,但是身板結實,臉色紅暈,說話實在,態度果決,顯然是個有主見的人。一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一轉,他答應了她的要求。

幾天之後,朱其瓊去了一趟官埠橋薑玉英的家裏。那天,薑玉英正在磨坊裏推磨,忙得滿頭大汗。一看他來了,高興得馬上丟下手裏的活計,回家給他燒開水喝。薑家房屋比較寬敞,一間客廳,兩間正房,收拾得窗明幾淨。身體虛弱的薑老板坐在一個大木桶裏,時不時喘一口氣。他熱情地招呼朱其瓊坐下,兩人天南海北閑聊起來。開始,朱其瓊還有點拘謹,後來發現薑老板是個豪爽之人,就越聊越投機。晚上,經不住他的再三挽留,朱其瓊隻好留宿下來。

一家人說著話,又談到婚事。朱其瓊誠懇地說,自己存款不多,按鹹寧人的習俗,結婚要做十套新衣十套棉被,如果這樣的話他就要借債。薑老板爽朗地一笑說:“這是小事,你自己看著辦。你們結婚,不要講那些規矩了。”薑玉英眼睛亮亮地看著朱其瓊說:“買一套新衣和一雙新鞋,結婚那天穿就行了。”朱其瓊聽了,心頭不由一熱。

薑玉英特地騰出自己的房間給朱其瓊睡。借著煤油燈昏黃的光,朱其瓊看清了臥室正對著門的黃泥牆上貼著一張戲曲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招貼畫。靠牆擺著一張木床,床上的被子打了個補丁,疊得整整齊齊。床頭櫃是由幾根木頭支著一塊板子做成的,板子上墊著一張舊日曆,上麵放著鏡子、梳子、百雀羚香脂盒,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躺在幹淨綿軟的床上,朱其瓊想著薑玉英的話,越發覺得她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女孩……這一晚,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天還沒亮,朱其瓊就起床了,匆匆趕回鹹寧去上班。這次官埠橋之行,他加深了對薑家及薑玉英的了解,心中對於婚事已經拿定了主意。

轉眼到了春節,倶樂部活動特別多,朱其瓊根本沒有休假。按照先前的約定,到了初四這天,他帶著一個叫齊逢源的朋友去官埠橋接親。齊逢源的妻子是武漢人,全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的臉頰瘦得有點奇特,像是被刀削過,削到下巴那裏便變得尖尖的了。他是財政局的幹部,喜歡打乒乓球,經常去工會倶樂部玩,與朱其瓊十分談得來。

兩人趕到薑家時已近晌午。當時國家提倡移風易俗,結婚的儀式簡化了許多。但像朱其瓊這麼簡單到極致的,卻也罕見。薑玉英看到他們來了,二話沒說,換上新衣新鞋就跟著出了門。當年,從官埠橋到橫溝橋還沒通汽車,三人隻能步行。

他們一路走著,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累。途中遇到朱其瓊的堂兄朱其衡和堂弟朱其發,兩個人正要去上班。聽說朱其瓊今天要結婚,他們就轉身陪著往東倉朱走。朱其衡說:“今天沒有花轎坐,讓玉英吃虧了啊!”正月裏的風很冷,薑玉英揉了揉凍得通紅的臉,深深看了朱其瓊一眼道“我又不是嫁給花轎,有什麼虧的呀!”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到了東倉朱,天都麻麻黑了。朱其瓊看見村裏的後門開著,不假思索,就領著大夥走了進去。這可給薑玉英留下了一個話柄。後來,無論日子過得多麼艱苦,薑玉英從沒有埋怨過朱其瓊半個字,但這件事,她一直耿耿於懷。當地的風俗是,再婚的女人走後門。薑玉英說“我可是黃花閨女進你朱家的,怎麼走後門呢?”每當這時,朱其瓊隻有嘿嘿地笑著表示歉意。他在樊城長大,常年在外當兵,確實不懂鹹寧的風俗。

朱其瓊事先並沒有通知母親具體的婚期,因此家裏根本就沒有作準備。說是辦喜事,連鞭炮都沒有放上一掛。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就算宣告兩人結婚了。

新婚之夜,朱其瓊想著這樁婚事,覺得全由一個玩笑開始,最後變成了真的,實在有些戲劇性。他問薑玉英:“你怎麼會對我一見鍾情?”薑玉英躺在他的懷裏,溫柔地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這人聰明能幹,你一說話,讓人心裏頭感到踏實。”她還說,她父親會看相,朱其瓊額頭寬廣,天庭飽滿,但是下巴尖,地格顯得不足。這種麵相的人前半生會波折較多,以後會很行的。朱其瓊一聽,不由嗬嗬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