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大獲成功(3 / 3)

回到車上,幾個上海人在那裏議論,說:“我們的老朱隻會吵架,人家老朱一出馬,就解決問題!”朱其瓊不以為然地一笑,心想:這算什麼事啊!經曆過這件事,那幾個上海養蜂人對朱其瓊的態度大變,目光中多了許多尊重,語氣也變得客氣起來。多年之後,他們都還和朱其瓊保持著聯係。那位老朱在《蜜蜂雜誌》上看到朱其瓊和“葆春”的消息,還給他寫信敘舊呢。

7.俗話說,倉有餘糧,心中不慌。現在,沒有什麼困難可以阻止朱其瓊成功了。他相信,隻要重整一支隊伍,新的局麵馬上可以打開。

1970年3月,當春風剛剛開始在三湘大地逡巡的時候,朱其瓊與李世國來到了湖南湘潭。這裏天氣晴朗,溫度宜人,油菜花開得正豔。放眼望去,大地上洶湧著金燦燦的波浪。

一路上,李世國心情沮喪,說:“就這兩箱蜂,還不知道能不能糊口呢?”朱其瓊的心情盡管有些沉重,但是他一點也不悲觀。過去經曆了那麼多艱難坎坷,他都沒有被生活的風雨壓倒,這點小小挫折算得了什麼呢?正是在歲月的無情鍛打下,他愈挫愈奮,養成了堅韌不拔的性格,不斷向著人生的巔峰奮力攀登。這次失敗對他而言,不過是人生的又一次挑戰罷了。他重重地拍了拍李世國的肩膀,給他打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看,油菜花開得多好!不要灰心,咱們很快就能東山再起!”到了湘潭市知青農場,朱其瓊找過農場書記,順利住了下來。農場裏本來安排了兩個知青跟一個師傅學養蜂,可他們的技術還沒學到家,那個師傅就走了,兩個年輕人正急得抓瞎。朱其瓊一來,書記拍掌大笑:“好了,朱師傅是養蜂高手,你們以後就跟著他學吧!”年輕人一個叫倪金華,一個叫謝誌坤,都是初中畢業,為人老實本分。朱其瓊耐心地教他們一些養蜂的竅門,兩人進步很快。

這年的油菜花和紫雲英花都很盛,蜂群很快繁殖起來。花期結束,每箱收割了5公斤蜜,除掉生活費、運費,還略有盈餘。李世國拉長的臉上又泛起了笑容,說”師傅,這是不是叫絕處逢生?”朱其瓊就和他開起玩笑:“毛主席說過,正確的路線是革命勝利的保證。天無絕人之路嘛,關鍵是你要自信,善於想辦法。”朱其瓊的自信是有底氣的。經過這些年的摸索,他對於養蜂路線、場地已經爛熟於心,養蜂技術更是無比精通,前幾年屢獲豐收,早就積累了充裕的資金。俗話說,倉有餘糧,心中不慌。現在,沒有什麼困難可以阻止他成功。朱其瓊相信,隻要重整一支隊伍,新的局麵馬上可以打開。

采洋槐花的季節又到了,朱其瓊重整兵馬,帶著倪金華、謝誌坤一行包了個車皮,浩浩蕩蕩奔向河南中牟。他們就將蜂箱整齊地碼在車廂順風的一麵,人則睡在背風的一麵。陽光和煦,清風習習,朱其瓊斜靠在用空蜂箱搭建的床上,一邊悠閑地喝著茶,一邊給他們講《三國演義》《紅樓夢》裏的故事。這些經典故事充滿了人生智慧,曾經給過朱其瓊許多啟迪,他當然很願意將自己的感悟與這幾個年輕人一起分享。朱其瓊口才甚佳,平常說話都是繪聲繪色,講起故事來也不是像一般人那樣背書,而是結合自己的人生體驗娓娓道來,自然別有魅力。幾個人聽得津津有味,時而沉思,時而歎息,時而歡笑。大家盡情享受著這精神會餐的快樂。

到中牟下了火車,他們直奔中林場。此前朱其瓊已經給趙場長拍了電報,告知了到達的日期。他們一到林場,趙場長就迎出來說,食堂已經準備好了大餅和小米粥。朱其瓊和眾徒弟先美美飽餐一頓,然後不慌不忙開始擺布蜂箱。

安置好了蜜蜂之後,朱其瓊又返回了中牟火車站,他要去接一個人。上次回鹹寧的時候,他遇到了過去在水產公司上班的一個叫王一清的熟人。這個王一清退職後也在學養蜂,非常希望跟著朱其瓊一起幹。朱其瓊這些年行走江湖,確定了一個原則,絕不帶鹹寧老鄉,以免引火燒身。但是,因為有一個特殊友人介紹,加上王一清多次請求,他實在抹不下麵子。於是,他就和王一清約定了在中牟見麵的日期,到時候給他安排放蜂地點。

在車站見到了王一清,朱其瓊給他寫了張字條,沒有多說什麼,隻叫他去中林場。王一清將字條隨手往兜裏一揣,興衝衝地趕往中林場。到了林場,他找到了倪金華,說想在這裏放蜂。倪金華事前並不知道師傅的安排,一口拒絕,推說根本不認識什麼姓朱的人。十幾箱蜂在那裏嗡嗡地響,王一清急得快要哭了。他不住地哀求倪金華,說自己是朱其瓊的老鄉,是他安排過來的。倪金華牢記著師傅的囑咐,仍然不答應。情急之下,王一清摸到了朱其瓊寫的字條,馬上掏出來遞給了倪金華。倪金華一看是師傅的筆跡,態度立刻轉變,趕緊招呼其他人幫忙卸蜂箱,給王一清安排好了放蜂地點。這個倪金華個子矮矮的,為人十分忠厚,做事最能吃苦,任勞任怨,從不多嘴多舌惹是非,也不抽煙不喝酒,有時還愛看看書。朱其瓊最喜歡他,他也與朱其瓊最貼心。1975年朱其瓊被迫放棄養蜂後,寄存了3000塊錢在他那裏以備將來應急。他保管了多年,最後一分不少地交給了薑玉英。這也是後話了。經過一番折騰,王一清弄明白了朱其瓊在養蜂人中的威望。

第二年,王一清一人到中牟采洋槐蜜,又是大豐收。因為他不是朱其瓊的“嫡係”,自然也就不知道那套防患於未然的策略,得意忘形之下就給老婆寫信,說賺了2000多塊錢。他老婆當然也興奮,不小心說漏了嘴,讓人給舉報了。大隊幹部陪著稅務局的人來到她家,要了王一清的地址,直奔崗王林場。來人將他的現金全部搜出來,蜂就地賣掉。錢由稅務局沒收,人則帶回了老家。

朱其瓊聽說了這件事,並不感到意外。對於王一清而言,這是必然的結局。在一個複雜的社會環境中,一個人如果沒有遠慮,必有近憂。許許多多養蜂人都能憑著勤勞或者機遇發財致富,但是很少有人會去思考,錢會惹禍,以及如何避禍,因此最後結局悲慘。如果要說朱其瓊有什麼過人之處,那就在於,他是一個有思想的養蜂人,不僅善於思考,而且敏於應對。

河南棗花蜜結束之後,朱其瓊領著一幹人北上內蒙古,去采苜蓿和草木樨。此地輕車熟路,自然順風順水。

這一年,從南到北,每個花期都豐收了。

8.朱其瓊也隻是止於和女人們開開玩笑,到了關鍵時刻,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果出軌了,他會覺得一輩子對不起薑玉英。

整個70年代初期,朱其瓊帶著他的養蜂班子南來北往,像風信子一樣,追逐著一個又一個花期,連年獲得大豐收。他行色匆匆,風塵仆仆,漫步在一望無垠的北方草原,徜徉在蓊蓊鬱鬱的黃河故道,跋涉在百花盛開的嶺南腹地,一次又一次巧妙地避開北方的風沙躲過南方的雨季既養壯了蜂群,又采到了花蜜。他就像百花的情人,總是準時趕赴一場又一場浪漫的約會;他更像警覺的獵人,成功地避開一個又一個生活的陷阱。

那時,朱其瓊還不到40歲,正值男人的黃金年華。他身材高大,膚色白皙,說話文質彬彬,衣著幹幹淨淨,看上去不像一個四海為家的養蜂人,倒像一個學識淵博的知識分子。他的性格比較活潑,喜歡唱歌,走到哪裏都是熱熱鬧鬧的。

天氣晴朗的日子,收拾完了蜂箱,朱其瓊總是放開嗓子唱歌。他最愛唱的是陝北民歌《蘭花花》”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格英英(的)彩,生下一個蘭花花,實實的愛死人。五穀裏(那個)田苗子,數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兒(喚),就數(那個)蘭花花好……”他的嗓音很動聽,隻要一開唱,那些在附近地裏幹活的小媳婦、大姑娘就直起腰來齊刷刷扭頭往這邊看。他得意地繼續往下唱:“正月裏(那個)那個說媒,二月裏訂,三月裏交大錢,四月裏迎。三班子(那個)吹來,兩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進了周家。蘭花花我下轎來,東望西找,找見周家的猴老子,好像一座墳。你要死來你早早的死,前晌你死來後晌我蘭花花走……”他故意拖長聲調,惹得那些往這邊瞅的女人哄堂大笑。如果是在風氣開放的湖南,遇到膽大的小媳婦,她會接過去唱起來:“手提上(那個)羊肉懷裏揣上糕,拚上性命我往哥哥家裏跑。我見到我的情哥哥有說不完的話,咱們倆死活喚長在一搭……”旁邊的女人就起哄,笑著推搡那個媳婦:“你快去和養蜂的長在一搭哦!”朱其瓊在這邊聽了,也開心地笑起來。

朱其瓊隻是止於和女人們開開玩笑,到了關鍵時刻,從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知道太多關於養蜂人出軌的慘痛故事。養蜂人長年在外放蜂,一年中難得回家兩趟。外麵生活清苦,感情尤其寂寞。而他們大多身強力壯,比一般農民有錢,加上見多識廣,很容易博得女人的好感。不少養蜂人把持不住自己,與住地的姑娘、媳婦糾纏在一起,動不動就鬧出懷孕的醜聞。有的人本是結過婚的,隻好扔掉家鄉的老婆、孩子再娶;有的並不想與女孩結婚對方惱火了,就朝蜜蜂下毒,讓你傾家蕩產;如果對方是有婦之夫,一旦東窗事發,當地人會揍你個半死;若是遇上剛烈的女孩,她一看結婚無望,鬧出投河上吊的人命案,最後你隻有去坐牢償命。

夜深人靜時,聽著貓兒在屋頂上一聲一聲喚叫,朱其瓊也常常躁動不安。但是,他隻要一想起薑玉英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想起她挺著大肚子挑塘泥的樣子,想起五個孩子花朵一樣的麵孔,他就安定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欠薑玉英的太多了。這些年來,如果沒有妻子任勞任怨在東倉朱支撐著,這個家早就散了,他也不可能養蜂成功……許多個夜晚,他在煎熬中坐起來,一支接一支抽煙,隻將自己熏得昏昏沉沉,才又倒頭睡去。正是靠著這股信念,他避開了一次又一次誘惑。

有一年,朱其瓊在株洲林立球的家鄉放蜂,附近有個年輕媳婦,人長得很俊俏。她看到朱其瓊時,眼睛裏總是閃著亮亮的光,瞅著沒人的時候,就送雞蛋給他吃,還借故坐在他的床上說東道西。隻要朱其瓊唱起《在那遙遠的地方》,她就放下手裏的活計跑過來聽,那一雙丹鳳眼仿佛注滿了春水,在朱其瓊的臉上流來蕩去。有一次,她發現朱其瓊的衣服掉了一粒扣子,就說:“朱家的,你快脫下來,我幫你縫上扣子。”說著伸出手就要幫他脫衣服。朱其瓊一迭聲說:“不要,不要……”趕忙伸手去抵擋,正好觸到了她熱乎乎的手。沒料到,那媳婦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撫摸起來。朱其瓊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那是一雙像棉花一樣柔軟溫暖的手,他感覺自己快要被融化了。小媳婦臉色緋紅,身子向他越貼越近,朱其瓊感到身上有一股火熊熊燃燒起來……正在這時,床上的一本書被碰掉了。那“啪”的一聲響就像一個晴空霹靂,頓時震醒了他。他慌忙站起來,飛一般逃到了屋外。呼吸了幾口清新空氣,他終於冷靜下來……從此以後,朱其瓊總是躲避著那個小媳婦,不再和她單獨相處。

還有一次是在中牟采洋槐花蜜。當時遇到幾個外地放蜂人,中間有個梳著長辮子的姑娘,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那天,朱其瓊閑來無事去找他們玩,就認識了這個女孩。她安靜地坐在一邊,聽他們聊天,目光總是有意無意落到朱其瓊身上。聽說朱其瓊那裏有不少書,姑娘就說想借書看。下午,朱其瓊回自己的養蜂點時,那姑娘竟然跟了過來。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著話,朱其瓊知道了她是湖南人,上過小學,還不到20歲。這個姑娘皮膚白皙,胸脯高聳著,撐起那碎花小短褂,將剛剛成熟的身體繃得婀娜多姿。朱其瓊在放蜂地附近借了一間看水人的房子住。到了住的地方,姑娘翻看過朱其瓊的書,又去看蜜蜂,並沒有走的意思。朱其瓊做了一頓飯,招待她吃了。這時,夜幕漸漸降臨,一輪銀盤似的明月掛到了槐樹林頂上。從這裏回去還有十幾裏路,那姑娘臉色微微一紅說:“朱師傅,天怎麼一下子就黑了,這可怎麼辦呀?”朱其瓊心裏怦然一動,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水人這幾天回家了,這裏隻住著他一個人。天這麼晚了,如果硬要她走也不近人情,更何況,朱其瓊對這個女孩也頗有好感。他就說,”要不這樣吧,你就別走了。可我這裏隻有一張床,晚上就給你睡吧!”姑娘莞爾一笑道:“那你睡哪裏呢?”朱其瓊拿起那個看水人的席子說:“我去外麵睡這個呀,河灘上涼快!”朱其瓊在河灘上鋪好席子,那姑娘也走了出來,挨著他坐下。風輕輕搖著槐樹,送來一陣陣芳香;遠處的蛙鼓聲此起彼伏,在靜夜裏顯得特別嘹亮。朱其瓊說:“每當聽到青蛙叫,我就會想起老家門前的池塘,想起家裏的孩子……”那姑娘將辮梢移到胸前,用手輕輕玩弄著,突然說:“你老婆長得好看嗎?”朱其瓊點燃一支煙,使勁吸了一口:“她年輕時也很漂亮……她和我結婚十多年,生了五個孩子,吃了不少苦……”姑娘半天沒有再說話,隻是不停地擺弄著辮子,用手指繞起,鬆開,又繞起,又鬆開。月亮在暗藍的天幕上越爬越高,銀輝涼涼地灑下來,落了他們一臉一身。過了很久,姑娘說:“你先睡吧,我再坐一會兒,看看月亮!”朱其瓊也的確感到倦了,就轉過身去躺下睡了。起初,他還聽得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還能嗔出身邊那股淡淡的不同於花香的少女體香……後來,他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就睡著了。這一夜,他睡得特別香……第二天早上起來,他發現那姑娘已經走了。

就這樣,朱其瓊忍受著寂寞,度過了無數個漫長的夜晚。幾個徒弟都笑他過著和尚一樣的清苦生活。受他的影響,他們也都像小和尚一樣,從不敢胡來。朱其瓊有時會和他們談起自己的家庭,談起薑玉英。他說,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他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功;如果自己在外麵出軌了,那就一輩子對不起這個女人了。幾個徒弟聽著,心中又羨慕又欽佩。

每每談起家事和情感,朱其瓊就會情不自禁抬起頭來,遙望層巒疊嶂阻隔的故鄉。他深情的目光越過豔豔繁花,越過浩浩流水,越過莽莽青山,直飛向一個叫東倉朱的小小村落……

9.朱其瓊堅信,一個人安身立命靠的是人品和智慧,送禮行賄、吹牛拍馬,終歸是歪門邪道,成不了大氣候。大隊不讓他養蜂了,他暗暗發誓:好好當一個農民!

到了1974年,情況突然發生變化。

這時,鹹寧縣橫溝橋大隊改名為付橋大隊,大隊幹部也換了。過去,朱其瓊每年去交副業費、開介紹信、兌換票證,一直比較順利。但是這一年,大隊書記對他說:“老朱,革命群眾對你意見很大呀!”朱其瓊對這個人不熟悉,就笑著說:“我常年在外混生活,還請領導多批評!”書記搖頭晃腦吹了吹杯子裏的茶沫子,哧溜哧溜吸了兩口,抬起頭“呸”的一聲將茶葉吐到地上,慢慢道:“都說你的蜂養得好,可我們一年到頭沒見過一滴蜂蜜呢……有人說你眼睛望著天,目無領導和群眾,隻顧埋頭發財,損公肥私,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呢!”朱其瓊一聽這話就火了,提高嗓門道:“我為集體養蜂,每年按規定交副業費,從沒拖欠過一分錢,怎麼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呢?”書記將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暾,嗬嗬冷笑了幾聲。

朱其瓊回到家,對薑玉英轉述了大隊書記的話。薑玉英沉吟片刻,道:“一家飽暖,千家怨啊!這些年我們的日子過好了,別人嫉妒啊……他是領導,沒有得到好處,當然要找你的岔子……”朱其瓊眼睛一瞪”憑什麼給他送禮?我老朱不是那種人!”過去當兵、當幹部,朱其瓊從不給領導送禮,也因此被某些領導穿小鞋,但他從不後悔。這涉及到人的尊嚴問題,他怎麼可能輕易改變呢?更何況,一個人安身立命靠的是自己的人品和智慧,送禮行賄、吹牛拍馬,終歸是歪門邪道,成不了大氣候。

沒過幾天,大隊派人來通知朱其瓊,說從今年秋季開始,派一個姓何的幹部和他一起外出放蜂。

朱其瓊帶著老何到了內蒙古,當時正是采蕎麥花的季節。這年陰雨連綿,采下的蜜隻夠作飼料。朱其瓊兜裏反正有錢,也不著急。老何跟他一起有吃有喝,優哉遊哉,更不在乎什麼。

到了冬天,朱其瓊將蜜蜂運回鹹寧越冬。身邊整天跟著個眼線他心情煩悶,自然沒什麼積極性打理蜜蜂心裏想先維持著再說吧。這時又發生了兩件事,讓他更加灰心喪氣。

回橫溝橋後不久,朱其瓊收割了四五十斤野桂花蜜。有一天,老何竟然將那桶蜜拎走了,說是給領導們嚐嚐。又過了幾天,最強壯的兩箱蜂給人偷走了。朱其瓊沿路觀察,發現了偷蜂人的蹤跡。他將情況反映到大隊,可是幹部們支支吾吾,根本沒人去管。

一個冬天下來,朱其瓊的十幾箱蜂基本垮掉了,一箱就剩兩三個脾子。半年來的收入除了應付日常開支,勉強夠交副業費。大隊書記聽了老何的彙報,大概覺得朱其瓊這裏沒有什麼油水,就將他撤了回去。第二年春天,仍由朱其瓊自己出去放蜂。

擺脫了眼線,朱其瓊暗自高興。他馬上雇了一輛汽車將蜂箱運到湘潭農場,與徒弟們會合。此時油菜花和紫雲英正盛,經過他的精心打理,蜂群又強壯起來。這期間,朱其瓊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幾天之後,朱其瓊趕回了湘潭。按照原計劃,下一步應該去中牟采洋槐花了。

當時信陽水庫決堤,鐵路被淹,沒法按原計劃往北走了。那幾個徒弟沒有聯係上朱其瓊,直接轉場去了鹹寧汀泗橋。朱其瓊恰好與他們錯過了。

那天,朱其瓊住在農場附近一個看護變電站的人家裏,派出所正好來盤查流動人口。當時,國家對於人口流動控製得十分嚴格,隻有放蜂人是個例外,兜裏揣張大隊或者公社的介紹信,就可以天南地北自由逛蕩。那時沒有身份證,這張證明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辦理托運、換購食品、住宿、放蜂都需要用它。如果沒有介紹信,就會被視為盲流。有的徒弟怕把介紹信弄丟了,就交給朱其瓊幫忙保管。前些年在南寧時,朱其瓊在外貿商店發現一種皮帶,夾層中空,裏側安著拉鏈,可以放置重要物品,就花五塊錢買了一根。這種皮帶在當時是比較稀罕的,曾引得不少人羨慕。朱其瓊將幾個人的介紹信都折成條放在皮帶夾層裏,警察來盤查時,他就從裏麵摳出來遞給警察看。

那個警察盯著他的皮帶看了半天,沒有說話,隻叫他跟著去一趟派出所。到了派出所,警察跟領導彙報後,又將他送到公安局刑警隊。一個刑警叫他解下皮帶,翻來覆去研究了半天,問道:“你怎麼會有這種皮帶?”朱其瓊坦然答道:“這是我在南寧外貿商店買的。”“有發票嗎?”“當時是有的,現在弄丟了。”警察用一種不信任的眼光盯著他:“那你怎麼會有湘潭知青農場的介紹信?”朱其瓊道:“那幾個小夥子是知青農場的,他們是我的徒弟,怕把介紹信弄丟了,就交給我保管。”看看問不出什麼情況,那個頭目模樣的警察將筆記本一合,嚴肅地說:“這根皮帶很古怪,你的行為也很可疑……為了嚴防階級敵人破壞,我們要將情況調查清楚。你就先待在這裏吧!”朱其瓊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他被帶進看守所,關了半個月。

這期間,警察先到湘潭知青農場調查。農場書記是個老革命,幹過地下工作,以前華國鋒在湘陰當區委書記時,他是區長。書記對朱其瓊印象很好,就說:“朱其瓊同誌表現不錯啊,帶著我們農場的幾個小夥子養蜂,一直搞得很好。我相信他,他是個黨員,覺悟很高嘛!”找那幾個徒弟問,有的說:“我師傅是個好人,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不做違法的事。”還有的說:“他人很善良,騎自行車都怕撞到了人。”警察得不到什麼有用材料,但也不肯善罷甘休。他們拿起放大鏡找朱其瓊的問題,終於發現了一個破綻一農場書記說他是黨員,而他根本就沒入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下有抓他的理由了——他冒充黨員,招搖撞騙。

湘潭公安局將情況通知了付橋大隊,大隊書記來領人。在拘留所無緣無故被關了半個月,每天和扒手待在一起,朱其瓊心裏十分窩火,就質問道:“你們憑什麼抓人?”那個警察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對農場書記說自己是黨員,冒充共產黨員招搖撞騙,這個罪名不夠大嗎,難道不能抓你?”朱其瓊的確從沒對人說過自己是黨員,心想農場書記肯定是覺得自己熱心助人而誤會了,就分辯道:”人家說我是黨員,並不等於是我說的呀!”警察一拍桌子,吼道:“你還不服氣呀,那就把你抓起來繼續審查!”朱其瓊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豈容得別人隨意誣蔑。他的強脾氣上來了,還要爭辯。付橋來的書記一看形勢不對,趕緊將他勸住了。

回到鹹寧橫溝橋後,大隊宣布,朱其瓊在外麵出了事,被公安局抓去關了半個月,以後不許隨便出門。那些幹部過去找不到他的岔子,現在正好可以報複。朱其瓊的蜜蜂當時放在汀泗橋,很長時間都沒有人照顧。湘潭農場的書記聽倪金華他們彙報了情況後,派人找到付橋大隊來,商量說:“朱師傅的蜜蜂由農場花兩千塊錢買下來,以後聘請他幫農場養蜂。”付橋大隊書記把眼睛一瞪”朱其瓊的問題大得很,為我們大隊抹了黑,以後不能養蜂了!”就這樣,朱其瓊的二十多箱蜜蜂在汀泗橋擱了一個冬天,後來吃光了飼料,又沒有蜜采,全部餓死了。

朱其瓊回到東倉朱的時候,正是春光爛漫時節。他的情緒有些低落,薑玉英安慰道:“最困難的日子都過去了,還怕什麼呀?以後你不用出門了,咱們一家人團聚多好,伢們天天能看到爸爸……”朱其瓊認真地看了看薑玉英,發現妻子頭上都生出了白發,不由一陣心痛。他想,自己從1961年開始養蜂,十多年來,整個家全靠她一人操持,小兒子朱毅出生的那天還挑了100擔塘泥,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朱其瓊伸手為妻子捋了捋散亂的頭發,喉頭一陣一陣發緊。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這幾年養蜂連獲豐收,自己積攢了一大筆錢,將來也能應付一陣子。再說,養蜂人四處顛沛的艱辛生活,他也嚐夠了……

“布穀——布穀——”原野裏煙霧蒙蒙,布穀鳥一聲一聲啼叫著,在朱其瓊聽來,倒像是叫著“不如歸去”。他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遠方,一拳頭砸在門框上暗暗道:從明天開始,學習做一個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