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2月11日,朱天剛走進了考場。由於全國統一高考中斷了6年多,這年的高考就顯得非常特殊。一同走進考場的,既有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也有一家的親兄弟,甚至還有同一個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年紀小的考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大的考生孩子都會走路了。三天考試結束,朱其瓊問朱天剛感覺如何,他回答:“估計有希望!”
這一年考試完了就要填報誌願,考生既不知道分數,也沒有其他參考標準,完全靠自己估摸著填寫。華德林來找朱其瓊商量,他認為今年的考生強手如林,為了保險起見,決定不讓他兒子填報大學了,改報中專。朱其瓊說:天剛報本科,不會改變!”他心裏想,如果隻報考中專,將來當技術工人,用得著費這麼多心思嗎?朱天剛要當知識分子,當然隻報本科了。他對化學興趣濃厚,第一誌願填報了中山大學,第二誌願填報了武漢大學,第三誌願填報了湖北醫學院鹹寧分院。華德林一看,直咂舌:嗬,填的都是大本啊!”他來找朱其瓊商量填報誌願,其實心裏揣著個小九九:他認為兒子能上中專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就想拉朱天剛一起都填報中專。哪知道朱其瓊目標高遠,胸有成竹,不論是複習備考,還是填報誌願,早有精心籌劃,而且目標一定,怎會輕易改變呢?
分數終於出來了。朱天剛考了兩百多分,而分數線才180分。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被第一、二誌願錄取。最後,他收到了湖北醫學院鹹寧分院發來的錄取通知書。這年冬天,全國共有570多萬人參加高考,隻錄取了不到30萬人,朱天剛幸運地成為其中一員。華德林兒子的考分比朱天剛高了三十多分,上名牌大學是沒問題的,可他隻報了中專,最後被一所水利電力學校錄取。幾十年後,朱其瓊與華德林相遇,又談起當年高考的事。朱其瓊問:“你的兒子現在做什麼?”華德林說:“在深圳當領班,手下管著四十多個工人。”朱其瓊點點頭:嗯,那還不錯嘛。”華德林又問:“天剛現在怎麼樣?”朱其瓊淡淡一笑道:他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心內科,也領著幾十個人,是教授、副教授。”華德林聽了,半天沒有吭聲……人們常說,思想有多遠,就能走多遠。這句話在朱其瓊身上又一次得到了驗證,唯一不同的是,他這次改變的是長子的命運。
1982年,朱天剛順利從湖北醫學院畢業,獲得了醫學學士學位。在鹹寧人民醫院工作了五年之後,他想報考研究生。當時,朱天剛已經成家,有了孩子,經濟比較拮據,就找到父親商量。朱其瓊毫不猶豫地說:“你專心讀書,不要有任何後顧之憂。”在父親的支持下,朱天剛刻苦攻讀,先後獲得同濟醫科大學的醫學碩士和博士學位。1997年,他到首都醫科大學從事心血管內科博士後研究。兩年後,分配到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工作。再後來,他當上了教授,同時還擔任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心髒中心超聲心動圖室主任。他主持過國家自然科學研究基金、國家“973”計劃子課題、國家體育總局科研基金等項目,獲得過三項省部級科技進步獎,成了國內冠心病、高血壓和心肌病等研究領域的知名專家。後來朱其瓊創辦“葆春”,研究保健和食療,朱天剛提供了許多專業性的幫助。
4.朱其瓊心想:難道我不能當專家嗎?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去恩施山區進行中蜂科學飼養實驗。
陽光大隊加工廠門前有一棵大樹,樹上掛著一個嬰兒腦袋般大小的馬蜂窩。春暖花開的季節,馬蜂進進出出、嗡嗡嚶嚶,一派熱鬧景象。朱其瓊一看到馬蜂,就會聯想起過去的養蜂生活,酸甜苦辣頓時湧上心頭。盡管他發誓不再養蜂了,可是,隻要遇到與蜜蜂相關的東西,他還是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琢磨一番。他有時想,就像範明道所說的,自己或許天生就是個養蜂人,如果不是命運捉弄,現在肯定還在養蜂,而且會越養越好。養了十幾年蜜蜂,現在當了農民,他的精湛技術和豐富經驗連半點用場都派不上,這常常讓他生出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落魄感。有時遇到遠方來的養蜂人,朱其瓊就忍不住同他們攀談蜜蜂管理和蜜源分配等等問題。那些人聽了,都驚訝地說:“朱師傅,你的水平真高,可以當養蜂專家了!”朱其瓊總是無奈地搖頭笑一笑:“我是個農民,誰會請我當專家?”話雖這麼說著,但他心中卻一咯噔,一個念頭浮現出來:我難道不能做專家?
加工廠的工作辛苦而單調,看《湖北日報》成了朱其瓊唯一的精神生活。他天天樂此不疲,將薄薄的報紙翻來覆去地閱讀,從中尋找有價值的信息。1978年11月間,他看到一則消息:農業部撥了30萬專款給湖北省農業廳,用於發展現代化養蜂。他想:這筆錢省裏會怎麼花呢?意蜂這些年發展很快,許多人在研究,潛力挖掘得差不多了;而中蜂一直定地飼養,規模不大,關注的人也少,尚有很多空白需要研究。前些年走南闖北,他發現了一個現象,平原地區中蜂基本絕跡,完全成了意蜂統治的天下。但中蜂又不可能消亡,估計是遷徙到偏遠山區去了。這時,範明道也回鄉務農了。朱其瓊就找到他,與他聊起國家政策和自己的想法。
範明道說:“小朱,你的判斷是對的。我有個親戚在恩施鶴峰,他曾經告訴我,當地很多人養中蜂,可是技術落後,隻會用原始的木桶飼養,產量很低,一箱隻收得四五斤蜜。”
“如果把意蜂飼養技術運用到中蜂上,會不會提高產量?”朱其瓊問。
範明道想了想,嗬嗬笑起來:“你這個想法倒很新鮮!據我的經驗,應該可行。”
與範明道一番交流,讓朱其瓊豁然打開了思路。他思考了幾天,提筆給湖北省政府信訪辦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就中蜂的科學飼養提了許多建議。可是信發出去之後,如石沉大海。
朱其瓊一看寫信沒有結果,就按報紙上的地址找到了湖北曰報社。門衛介紹他到群工部,找一個姓陳的部長。見麵之後,朱其瓊認出對方是熟人,以前他在鹹寧縣農具廠駐點時,此人在那裏擔任副廠長,接受群眾監督勞動。陳部長也認出了朱其瓊,但對他說的養蜂問題毫無興趣,草草聊了幾句就將他打發了。朱其瓊在報社的樓下徘徊了一會兒,心想不能白跑一趟。他又到記者部去打聽,終於找到一位跑農牧業口的記者。那位記者對養蜂的情況也一無所知,但是很熱情地告訴朱其瓊,養蜂歸湖北省農業廳下屬的畜牧局管理,可以去找一個叫向遠清的人。
朱其瓊來到位於武昌的湖北省畜牧局,徑直找到向遠清。這個向遠清是畜牧生產科的幹部,主管豬牛羊生產,兼管蜜蜂。朱其瓊談了一番關於科學飼養中蜂的情況,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找出兩本《湖北養蜂簡報》,送給了朱其瓊。
朱其瓊這一趟無功而返。但是,那兩本《湖北養蜂簡報》讓他眼睛一亮。一坐上回程汽車,他就翻開一本閱讀起來。到了家中,他熬夜看完了全部《簡報》。《簡報》是由湖北省畜牧局、湖北省土產公司和湖北省土畜產進出口公司三家聯合主辦的,委托武昌金水農場承辦,主要刊登蜂業政策以及養蜂技術、信息交流等內容。說實話,《簡報》文章的水平都不高,但是朱其瓊仍然看得津津有味,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如此多的蜂業資訊。
過了幾天,朱其瓊根據自己消滅胡蜂的經驗,寫了篇文章《利用胡蜂毀滅胡蜂巢穴》,投給了《湖北養蜂簡報》。
沒過多久,一個叫顏誌立的編輯給他寫來一封信,對他的文章大加讚賞,並說將擇期發表。這個顏誌立是老三屆初中畢業生,文化底子比較過硬。他沒有上過大學,後來卻通過自學成了全國著名的蜜蜂專家。
這一年的12月底,大隊派了個幹部來找朱其瓊談話,先作了一番自我批評,說以前作風有點官僚,餓死了他的蜜蜂,向他道歉。原來,這個月的18日到22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作出了把黨和國家的中心工作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決議。那個幹部說,如今,國家改革開放了,中心工作是搞經濟建設,大隊響應中央的號召,也要開放搞活,希望他繼續養蜂,以前的事情就不要追究了。朱其瓊知道有的養蜂人正在找大隊鬧事,要求賠償,就說自己不找他們索賠,同時也表示不願意再出去養蜂了。這個幹部自然不知道,朱其瓊的心中此時已經燃燒起一個新的夢想一那豈止是養蜂掙錢過日子,他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1979年第2期的《湖北養蜂簡報》全文刊登了朱其瓊的文章。這篇不足兩千字的文章對於朱其瓊來說意義非凡,標誌著他由養蜂實踐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層麵——研究蜜蜂。由此,朱其瓊也與顏誌立建立了密切聯係,兩人經常通信。以後,省裏隻要舉辦與養蜂相關的活動,顏誌立就通知朱其瓊參加。一來二去,朱其瓊與省畜牧局的一班人也混熟了。
此時,朱其瓊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去恩施山區進行中蜂飼養實驗。他寫信給顏誌立,講述了自己的計劃。顏誌立熟悉各方麵的情況,就指點他去找向遠清爭取支持。
朱其瓊找向遠清詳細談了自己的設想,希望省畜牧局能支持一點經費,他先去恩施做一個關於中蜂飼養情況的全麵調查,然後再在那裏建立一個實驗養蜂場。打過一段時間交道,向遠清已經知道朱其瓊不是個普通農民,而是裝了滿肚子“養蜂經”的行家,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他領著朱其瓊去找畜牧生產科的科長彙報。那個科長斜靠在竹藤椅上聽朱其瓊說話,眼皮子微微合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噸。朱其瓊說完了,他眯了眯眼睛,鼻子哼哼道:“嗯,這個情況很特殊,我知道了。嗯,要研究,嗯,等我們研究、研究,再說吧……”朱其瓊一看他官腔十足的樣子,估計這事八成沒戲,就失望地走了。
回到向遠清的辦公室,朱其瓊懇求說:我自己去調查,畜牧局不給經費沒關係,能不能給我開一封介紹信?”向遠清麵露難色:“畜牧局是省級單位,你不是我們的職工,這個介紹信估計開不了。即便能開,也要領導點頭……”朱其瓊看他說得誠懇,隻好歎了一口氣。
回到鹹寧橫溝橋之後,朱其瓊又給顏誌立寫信,傾吐自己在省畜牧局碰壁的苦惱。這時,顏誌立向他伸出了援手,以湖北養蜂技術合作組和《湖北養蜂簡報》編輯部的名義,給他開了一封介紹信。
揣著這薄薄一張紙,朱其瓊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大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