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到省農業廳當專家(3 / 3)

養蜂組的工作,在朱其瓊的帶領之下,就這樣有條不紊、有聲有色地開展起來了。

5《情況反映》呈送上去,引起了省領導高度重視,省政府秘書長單一介專門約見朱其瓊聽取工作彙報。局長看了調查報告,立刻讓檔案室封存,說:“老朱的這個觀點太超前了。”

朱其瓊在養蜂組的一年多時間裏,除了日常工作之外,還進行了大量調研。這些調研活動,不僅拓寬了他的視野,也引發了他對湖北乃至中國蜂產業的思考。由此,他的蜜蜂研究也從養蜂技術層麵拓展到蜂業管理、蜂業經濟和政策層麵。

春天的時候,朱其瓊來到麻城縣調查。麻城縣是湖北最早引進意蜂的地區之一,據縣誌記載,民國十一年(1922年)就由省實業廳投資創辦了蜂場。1952年,縣人民政府投資2萬元,成立了麻城養蜂場。到了80年代初,全縣擁有93個國營和集體蜂場,加上個人家庭飼養的蜜蜂,總數達到11006群。蜜產量最高峰是1978年,超過8000擔。進入80年代以後,蜜產量連年下降。1980年在1979年的基礎上竟然減產68%。由於收入銳減,全縣養蜂場全部虧本。朱其瓊先到縣畜牧局了解基本情況,然後到麻城縣蜂場、宋埠良種場養蜂隊、中驛公社蜂場、中驛公社普集大隊蜂場等幾個辦得較好的蜂場去實地調查。

在普集大隊蜂場,一個叫袁明文的農民憤憤地對朱其瓊說:“過去養蜂促農,如今賣糧養蜂,你說有什麼搞頭?”

朱其瓊自然知道養蜂的甘苦,但還從沒遇到過如此艱難的情況,就問”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袁明文低著頭一點一點搓著腳踝上的泥巴,手上的青筋一聳一聳的,半天不吭聲。

朱其瓊看他似乎有顧慮,就說:“我是省裏專門派下來搞調查的,就是希望聽你們說真話,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領導同誌,你們真不會給我扣帽子?”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扣什麼帽子呀?”朱其瓊打開筆記本,笑著說,“你心裏怎麼想,嘴裏就怎麼說。”

袁明文清了清嗓子道:好,那我就說實話。你先聽聽他們編的順口溜,降級降度降價,逼得蜂農跳崖。”

“這個‘三降’概括得挺好啊。”朱其瓊記在了筆記本上。

“先說降級:1979年4月,油菜、紫雲英、芝麻由白蜜降為二等蜜,烏桕由白蜜降為三等蜜,這可是幾個主要花種蜜,占蜂蜜總量的百分之八九十。再說降度:以前半度蜜按‘四舍五入’計算,現在凡不足一度的,全部舍棄不算,折算下來每斤蜜就減少收入一角錢。至於降價,就舉紫雲英蜜的例子,因為降級降度,每斤減少收入二角六分……”

朱其瓊聽著,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還不算。更要命的是,1979年的收購標準是36波美度,從1980年起提高到了38波美度。”

朱其瓊明白,雖然標準隻提高了小小的兩度,但是蜂蜜的釀造時間卻要大大延長,取蜜次數自然相應減少。他略一估算,僅此項政策變化,蜂蜜單產至少降低40%。

袁明文扳著指頭一一給朱其瓊算細賬,管理費、保衛費、招待費不算,鐵路運費、檢疫費都翻了番。如今連走機耕路,村子裏都索要養路費。治安狀況更是每況愈下,蜂場每天都得派人值夜班防小偷,僅夜班費一年開支就增加了3000元。兩人盤算一番,開支增多,收入銳減,結果隻能是虧本。

朱其瓊走訪了其他幾個蜂場,了解到的情況大同小異。這不由引起了他的深深思考。過去二十多年養蜂,他以為隻要精通養蜂技術、掐準花期就能豐收致富,現在看來,事情遠非那麼簡單。麻城的養蜂場遇到的情況並不是特例,全省其他幾個產蜜大縣,像雲夢、江陵、襄陽的情況也差不多,這兩年蜜產量銳減,家家蜂場嚴重虧損,幾乎都瀕臨倒閉。朱其瓊隱隱感覺到,蜂蜜市場似乎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操縱著,那是一隻什麼樣的魔手呢?

回到武漢之後,朱其瓊找來薛暮橋寫的《中國社會主義經濟》認真研讀,希望從中找到問題的答案。他讀到書中論述的價值規律問題以及價格杠杆對於市場的調節作用時,頓時恍然大悟一養蜂業的問題症結正在於,政府製定的價格與商品的價值不相符。他皺眉苦苦思索著,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圈,然後提筆開始寫調研報告。

他首先列舉了大量的數據,描述了幾個突出存在的問題,然後指出:“社會主義社會基本上是商品生產,養蜂生產的消長也必然要受價值法則的支配。……養蜂和任何商品生產一樣,都不能背離價值法則。價格高於價值,生產就上升;價格低於價值,生產就下降。當前養蜂業虧損的主要原因,就是價格低於價值。”然後,他提出了解決方案,一是指出生產單位在管理和技術層麵尚待改進的幾個問題,二是建議政府從政策層麵進行調整和扶持。

5月20日,朱其瓊將《麻城縣養蜂情況調查》交給了生產科負責人。很快,畜牧局領導批示,朱其瓊的調查報告有重大參考價值,讓他就“當前養蜂情況和問題”編輯一期《情況反映》,以中共湖北省委畜牧業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名義呈送給上級領導。

《情況反映》編印出來,再次在畜牧局內引起了轟動。大家紛紛說:這個老朱真有兩刷子,調研報告數據詳實、分析到位,還有理論高度。”聽到這些讚美,朱其瓊並不以為然。

這期《情況反映》呈送上去,果然引起了省領導的高度重視。12月18日,省政府秘書長單一介專門約見朱其瓊聽取工作彙報。朱其瓊簡明扼要地彙報了有關情況,單一介聽了頻頻點頭。他最後說,調查報告寫得很好,湖北養蜂成績不錯,不能垮下去。他要求畜牧局馬上起草一個報告,提出具體的解決方案供省政府決策參考,盡快扭轉虧損狀況,切實推動蜂產業的發展。

在麻城調研之後,6月份,朱其瓊到河南開封調查湖北過去采棗花的國營蜂場、集體蜂場和私人養蜂者。他發現一個現象,凡是私人的蜂都比國營的、集體的養得好,產量也高得多。回來之後,他寫了一份調查報告,通過比較所有製形式與產量的關係,得出一個結論,承包製有利於提高生產力。報告交給了省畜牧局局長,局長看過立刻讓檔案室封存,說:老朱的這個觀點太超前了,現在不能宣傳。”

8月份,朱其瓊又到黃梅縣龍感湖養蜂場調查。在全省絕大部分養蜂場虧損的情況下,這個養蜂場依然取得了良好的經營業績朱其瓊想一探究竟。他到蜂場一了解,頓時恍然大悟。龍感湖養蜂場除了生產蜂蜜,還生產花粉、蜂王槳、蜂膠。在積極開展多種經營的同時,他們竭力控製成本,所以利潤連年增長。朱其瓊非常振奮,馬上將這個經驗寫成報告送給相關領導。後來因為人為阻擾,這個經驗並沒有宣傳推廣開去。朱其瓊的本意是想通過剖析成功典型推進全省的養蜂工作,可是有的領導認為這個調研損害了與其相關的某個人的私利,反而因此對他產生了強烈不滿。

經曆了這件事情,朱其瓊心中五味雜陳。他慢慢發現,養蜂管理並不是單純的業務,也存在利益糾葛,而且有些領導還和利益團夥攪合在一起,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化了。看來,專家不是那麼好做的!

6.朱其瓊隻認質量不認人,提出與經理“約法三章”。他走進省畜牧局時還隻是一個單純的技術型養蜂高手,三年之後離開時,他已經成了一個複合型專家。

1982年初,湖北省畜牧局籌建湖北省揚子江蜂業公司,由局長兼任公司經理,生產科負責人擔任副經理。養蜂組並入企業,朱其瓊也隨之轉了過去。

公司草創之初,領導就讓朱其瓊起草公司章程和管理製度。然後,任命他擔任蜂王槳組的組長,負責收購、存儲和銷售。

蜂王漿,又名蜂皇漿、蜂乳、蜂王乳,是蜂巢中負責培育幼蟲的青年工蜂咽頭腺的分泌物。它一般呈乳白色或淡黃色,為半透明、微黏稠狀,有淡淡的特殊香氣,富含蛋白質、氨基酸、維生素、礦物質、糖和未知物質。蜂王槳的神奇作用在民間流傳了幾個世紀,直到1933年,法國科學家才第一次對它進行研究,認為有“返老還童”的功效,並製成藥劑銷售。1956年,匈牙利養蜂專家波爾霞博士來中國訪問,介紹了蜂王槳的作用與經濟價值。從此,中國才開始蜂王槳的生產、藥理和臨床應用研究。進入80年代,蜂王槳除了供應國內製藥廠需要,還大量出口到世界各地。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蜂王槳出口國。

朱其瓊早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養蜂時,就對蜂王槳有所研究,熟悉其生產、運輸及存儲環節。蜂王槳含有多種活性物質,保存不當會使有效成分受到破壞甚至腐敗變質。朱其瓊曾總結了它有“六怕”:怕空氣(氧化)、怕光線、怕熱、怕金屬、怕酸和怕堿。因此,蜂王漿的存儲方法至關重要。

蜂王槳組啟動工作之後,朱其瓊燒起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是製定了揚子江蜂業公司的王槳收購標準。當時,國家並沒有蜂王漿標準。朱其瓊深知,如果收到的蜂王槳質量不合格,就相當於收了一堆垃圾。查閱過大量資料,結合自己的經驗,他製定了蜂王漿的感官指標、理化指標和衛生指標。為了讓蜂農順利達到這些指標,他還詳細列出了蜂王槳科學采集、運輸和存儲的方法。第二把火是聯係定點冷庫。蜂王槳必須低溫保存。當時沒有冰箱、冰櫃,全武昌隻有省畜牧局有個疫苗凍庫。朱其瓊找到凍庫負責人協商,對方答應騰出一部分空間給他們存放蜂王槳。第三把火是到縣市組建收購網點。當時,省土產公司、省土畜產進出口公司與揚子江蜂業公司三家都可以收購蜂王槳,競爭比較激烈。朱其瓊對全省的養蜂情況了然於胸,他先後到荊州、宜都和襄陽等地,幫助組建縣級蜂業公司。他還指導縣蜂業公司到蜜源地集中的地方布設收購網點,方便蜂農交售王槳,這樣就搶得了收購先機。後來,他們的收購網點遍布全省,同時也收購蜂蜜,成了揚子江蜂業公司發展的有力支腳。

開始收購蜂王槳了,朱其瓊對具體負責公司運作的副經理說“蜂王槳的質量要求非常高,如果達不到標準,製藥廠是絕對不會要的。”

副經理不以為然地說:你是組長,你把關嘛。”

“我就擔心到時候廳長、局長、科長、經理寫條子、打招呼……”朱其瓊認真地說,“要依我的個性,我是隻認質量不認人的。經理,咱們是不是先來個約法三章?以後凡是口頭打招呼的都不算數,如果領導寫了條子要我收,那我就收下,有條子為證,質量概不負責……”

副經理覺得朱其瓊的話有些不中聽,馬上變了臉色,不再吭聲。

看到副經理的這種態度,朱其瓊心中不悅,轉身就走了。他嚴格按照既定的質量標準收購蜂王槳。哪怕有一項指標沒達到,他都不同意收購。有的蜂農試圖魚目混珠,將變質的王槳摻到好王槳中,或者在王槳中摻蜂蜜,他都能一眼識破,堅決拒收。有人請吃飯,有人送禮物,他一概拒絕。他誠懇地對收購點的工作人員和蜂農說:嚴格按照我教的方法辦,質量一定能達標,不需要搞花花門道。”

朱其瓊通過長期摸索,總結出了識別王槳質量的“四字法”:看、聞、嚐、搓。“看”就是指觀察顏色、雜質。新鮮王漿呈乳白色或淡黃色,富有光澤,幹幹淨淨。如果顏色灰暗發紅,則表示變質了;如果表層有薄水,則說明含水量過高;如果有幼蟲、蠟屑,則說明衛生不達標。“聞”是指聞香味。如果有腐臭味、牛奶味、澱粉味或其他異味,說明已經變質或有摻假。“嚐”是指品嚐味道。正常的王槳酸澀、辛辣、微甜,如果味道太淡,說明純度不高;如果味道太甜,則可能摻了蜂蜜。“搓”是指用手指感覺。取少許王槳放在手心,用一隻手指輕搓,正常的王漿會有細膩感和黏滑感,冷凍過的則有細小的結晶粒。

到了後來,朱其瓊憑借“看、聞、嚐、搓”,可以準確判斷欲交售蜂王槳已經放置的時間,甚至精確到小時。後來創辦“葆春”,朱黎也學到了這手絕活。這下子,那些蜂農都震驚了,驚歎他有“神功”。以後,隻要經他的手收購,再沒有人耍花招了。

蜂王漿組的業務開展得非常順利。到了下半年,蜂蜜組人手不夠,公司領導就要求他協助收購蜂蜜。遇到呆賬討不回來,就派他去討賬;還讓他寫起訴書,送到法院去打官司。

到了年終總結的時候,朱其瓊編了首打油詩:“拿起筆杆寫文章,寫罷文章收王漿。收過王漿收蜂蜜,收罷蜂蜜去討賬。”他本是無心寫了好玩,可是聽者有心,把這首打油詩彙報給了領導。領導聽到這些話,自然很不高興。

轉眼到了1984年元旦,朱其瓊看到《湖北日報》上一則消息,國務院發布的一號文件中鮮明地提出了“鼓勵勞動致富”的觀點。他琢磨著這句話的含義,不由想得很多。在揚子江蜂業公司工作,每個月工資不過70元,遠不如他養蜂的收入,閉著眼睛一年都能賺幾千元,經濟賬是沒法算的。其實,他當初決定來這裏,根本沒考慮過經濟收入,唯一的目的就是想當專家,開辟一番新事業。但他平日不會親近、討好領導,加之個性強、有主見,在公司像一個異類。現在他意識到,情況並非如他所願,如果繼續在這裏幹下去,前途十分渺茫。

就在朱其瓊猶豫不決之時,突然發生了兩件事情,促使他下決心離開了蜂業公司。

一件事是“收購不合格王槳”。有一次他去外地收購蜂蜜,有人收了200公斤某農場的蜂王槳。他回來後一檢查,發現這些王槳都不合格。他十分惱火,氣衝衝地反映給領導。領導愣了半天沒有吭聲。看到朱其瓊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領導隻好把當時負責收購的人叫來批評了幾句,但也沒有給他好臉色看。

另一件事是“私用公車”。那是一個星期六,朱其瓊押車到金水生物製品廠送王槳加工成王槳凍幹粉,忙活了一整天。忙完之時,暮色漸起,已經沒有班車了。朱其瓊準備回橫溝橋,就讓司機送了一程。這事被領導知道了,就把朱其瓊叫去劈頭蓋腦訓斥了一通。朱其瓊當場跳了起來“你們平常公車私用還少嗎?當時忙了一天,不過是順路送我一下,值得小題大做麼?”領導吼道:你還不服氣呀?我炒掉你!”朱其瓊把桌子一拍:即便這事我有錯,你們做事也太沒人情味了,我早就不想幹了!”說完,脫下工作服撂到了一邊。

朱其瓊心想:樹挪死,人挪活。”再在揚子江蜂業公司待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自己應該去尋找新的發展空間,開創一番新事業。他遞上辭職信,毅然離開了這個自己參與創建的公司。

三年前,朱其瓊走進省畜牧局時,還隻是一個單純的技術型養蜂高手;如今,當他走出揚子江蜂業公司時,他不僅熟悉了蜂業政策、蜂業經濟、蜂業管理,還熟悉了市場運作,成了一個真正的複合型專家。

對於未來,朱其瓊充滿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