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寺的禮拜大廳氣勢壯觀,巨台築就的大門高有十多米,整座廳長136米,寬37米。我不知道這個數字說出來會使人有怎樣的印像,隻知道我走進大門的感覺很奇怪,好像自己刹那間縮成一隻小小的螞蟻,被頭上遼闊的穹窿、被身邊高峭的石壁、被廳內一排排合抱的大理石柱壓迫得無法動彈。實際上我的活動空間相當廣大,如果在廳內踢球,我想我三腳四腳肯定是踢不到頭的。
進門之前,曾經把清真寺的禮拜廳想像得有些壓抑,進門之後驚訝地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跟基督教的禮拜堂相比,這裏顯然要世俗、隨意和輕鬆了許多。廳內四處走動著手拎著皮鞋的如我們一樣好奇的遊客,走累了,在任何一個方位和地點都可以席地而坐,說話、拍照、喝水都行,隻有一點要小心:鞋子須始終拎在手裏,不能放在地上。若是不經意間放下了,馬上會有人走過來提醒你的小小錯誤,絕不會因為我們的無知而給予寬容。仔細想想,是不是阿拉伯人認為鞋子是不潔淨的東西呢?可惜仲教授不在,無法就這個問題向身邊的人即時請教。
坐下來稍歇片刻,我發現了前方不遠處的石柱下有一個長跪不起的老人,他弓著腰,額頭緊緊地貼住地麵,花白的頭發幾乎和花紋複雜的地毯融為一體,遠看隻剩一個突起的背。有十來分鍾的時間他一動不動,使人一度疑心那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尊無生命的雕像。等我動員了同行者的目光一齊看過去時,老人的頭卻慢慢抬起來了,嘴巴還囁嚅著,似乎念念有詞。同伴笑我人不老眼卻花,真人看作假人。我辯解說是因為禮拜廳給我震撼太大的緣故,一時激動得過了頭,弄得真假不能細辨。
再遠處的角落裏,還有一大群虔誠做禮拜的人,他們跪下去的時間不長,起起落落,反反複複,同樣的動作卻是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從我們進大廳的一刻起,到我們一小時後盡興出門,跪拜好像就沒有間歇過。我猜測他們該是一群遠地過來朝聖的人,進一回大清真寺不容易,短短的一個晚上,他們要把幾年的、幾十年的虔誠之心一古腦兒地奉獻出來,或許還要為他們的家人、朋友、鄰居稍上一份拜謁。人的心有多誠才算是誠呢?無止無境啊!無邊無際啊!
倒是婦女們比較地善於見好就收,她們禮拜過後就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盤膝而坐,在中間攤開一塊桌布,擺上飲料、水果、阿拉伯的薄煎餅,餅子裏卷上一點黃瓜西紅柿醃橄欖果,自自在在地吃喝起來。她們年幼的孩子們四散在周圍,嬉笑打鬧,啪噠啪噠跑來跑去,像在自家的院子裏一樣玩耍追逐。沒有人過來對孩子作任何幹涉,大概在禮拜大廳裏允許人們如平常一樣生活。
牆腳處甚至還有睡覺的流浪漢呢。他們用一團衣服做枕頭,蜷縮了身體,把一雙髒兮兮的鞋子夾在懷中,大胡須上沾著點點的餅屑,睡出一副安詳滿足的模樣。在這樣一座壯美宏大的清真寺裏,真主的目光是不是適時地籠罩了他們呢?睡在這裏,莫非做出來的夢都比別人更甜?
小坐片刻,站起來繼續在廳裏溜達,沒有什麼目標,眼睛裏和心裏都是一派閑適安祥。比坐在基督教堂的長椅上低頭屏息感受上帝之存在,我實在更喜歡這樣的輕鬆。走到差不多可算是大廳中央的地方,在一圈茂密的人頭之上,看見一座被燈光照亮的精雕細刻美不勝收的神龕,無數雙膚色不同的手在人頭上高高舉起,手心緊緊地貼住龕身,紋絲不動。更有人貼了手心不夠,進而把他們的額頭、鼻子、嘴唇熱切地送上去,如同跟心愛者見麵或是告別。從人們脖頸間偶爾一晃的縫隙中看過去,發現木雕的龕體上係著一根又一根細細的白線,一尺左右的長度,飄飄拂拂地、靜穆而莊嚴地垂掛著。此前我們參觀另一個城市的基督教聖跡,曾經闖入鑿進山岩中的幽暗的密室,看見過油燈下的修女為阿拉伯女人求乞白線的過程,知道這樣的白線相當於我們那兒的信佛者從佛廟裏求請出來的菩薩像,帶有很濃的祝福和保佑的意思。於是我明白了這是禮拜大廳裏值得景仰的一處聖跡。可惜語言不通,無法詢問出這是什麼人留下來的什麼東西。
不知道什麼東西,當然就不能胡亂跟著去貼手心額頭嘴唇什麼的,遠遠地看幾眼,接著往前走。五千平方米的大廳,漫步走上一圈很需要一點時間和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