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永遠的安徒生(1 / 1)

全世界都在紀念安徒生誕生二百周年。這就是說,二百年中(不,應該說是一百五十年吧,因為他三十五歲才開始寫作童話,五十歲之前可能作品還沒有成為經典)他已經用自己的童話征服了世界。我們如果不常看報,不常上網或者讀書,比較地孤陋寡聞,可能就不知道丹麥王子和王妃的故事,不知道丹麥這個國家多大,地處何方,有何特產,國民生產總值幾何。但是我們肯定知道安徒生,知道美人魚,知道醜小鴨、賣火柴的小女孩和皇帝的新衣。一個作家,用自己充滿童心和愛心的寫作,使他的國家偉大,使“童話”這種文學形式偉大,使語言和文字偉大,我想不出安徒生之外是否還有第二個人。

在我成長和學會閱讀的六七十年代,應該說是文學最貧血的歲月。我已經不記得我是從哪兒知道安徒生這個名字,如何讀到了他的這些童話作品。想起來真是奇怪,那時候全社會都把外國文學作品視為妖魅,藏著掖著也會被人揭發,以至於寫檢討、挨批鬥,我一個小小城鎮上的普通教師的孩子,是如何讀到了《海的女兒》和《醜小鴨》?努力回想,依舊茫然。能夠解釋的隻有一點:人類需要審美和想象,無論多麼貧瘠的土地,總會有野花不屈不撓地開出,總會有陽光的香味絲絲扣扣散發。

第一次完整地閱讀安徒生,已經是文革結束我在北大讀書的時候。我讀中文,又是中文係的文學專業,安徒生自然必讀。可憐那時候外國文學作品還沒有被允許出版,我隻能在每個星期三的下午去圖書館外國文學閱覽室排隊搶位。排一個小時,能換到最多四個小時的閱讀時間。坐在燈光雪亮的狹小空間裏,手中翻著稍不注意就碎的發黃的書頁,鼻子裏充滿了紙張年久生黴的氣味,目光機械地、匆匆地、一行行地掃過去,惦念著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裏讀到最多的作品,及至交了書牌,起身出門,人癱軟得成了一團破布,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依稀記得我讀到的那本安徒生還是豎排版。不過也許是錯覺。人的記憶實在最不可靠。

我的女兒出生的時候,已經是文學在中國空前繁榮的時代,也是文學作品印數最多、銷量最大的時代。幾乎從女兒滿月開始,我就螞蟻搬家樣地從新華書店搬回各種童話的文字本、繪圖本、拚音本、縮略本。非常清楚記得的一幕,是女兒睡在床上,我倚在枕上,給她讀《海的女兒》。讀著讀著,她的小嘴巴一扁一扁,晶亮晶亮的淚珠兒就慢慢地湧出來,溢滿了眼眶,又噙住不散。那時候女兒不過三四歲。至多三四歲。三四歲的孩子已經為安徒生著迷、傷感和哽咽,這就是他老人家的不凡。

說起來我自己也是一個兒童文學作家,我去年還寫過一本《中國童話》。每次把自己的作品交到編輯手中時,我很得意,因為我的文字怎麼讀都是一個順暢。每次翻開安徒生的作品再對照自己,我又沮喪,明白丹麥的大師的確是一座高山,今生今世要想翻過山去,很難很難。

四十五歲的時候,我最後一次買《安徒生童話》,是譯林版的精裝本。四十八歲的時候,我最後一次讀安徒生童話,是葉君健的譯文。不不,不能說“最後”,隻能說“最近”,因為不知道哪一天我還會再買再讀。我讀著,不是在北大時的瘋狂吞咽,是飽食之後的反芻,細細的,悠悠的,絲一樣綿長和陽光一樣溫暖的。這樣的閱讀,是生命中無以企及的享受。

感謝安徒生。有了他,我們才有了童年,有了夢想,有了憂鬱、感恩和傷情。最重要的是,全世界的孩子們有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