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小學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六歲進學校,十一歲畢業出校門。小學期間我是班上年齡最小、個子最高的一個,且又屬於智力上的晚熟類型,身體與大腦的發育不夠同步,印象中似乎90分很少跟我沾邊,五年的光陰也不知道是怎麼糊裏糊塗混過去的。我為自己的個子太高而自卑,為自己的學習成績不夠優秀而自卑,為自己的家庭出身而自卑……種種的自卑使我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一個喜歡留連在小說世界裏尋求安慰的孩子。
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那年夏天我已經考上初中,因為“停課鬧革命”而在家輟學兩年。這兩年的時間非常關鍵,我在一個不停上演殘酷鬧劇的舞台之外,孤獨地完成了自己化蛹成蝶的過程。一九六八年“複課”,走進中學校園時,我已經是一個目光冷靜、心智相對成熟、讀過不少文史書籍、有了一定的文學儲備的十三歲少女。
我在班級中很快脫穎而出,成為老師們的寵兒。初二那年上數學課,我答對了老師在課上提問的難題,從此老師竟以為自己挖掘出了一個數學天才,對我另眼相看,每回上課總將最難的問題留給我回答。我受寵若驚,從此不敢懈怠,課前必做預習,免得當眾丟臉。漸漸地對數學有了興趣,倏忽開竅了一樣。我高中的數學老師已經年近六十,我至今還記得他白發飄飄走在校園裏的樣子。這位老師對我更是偏愛有加,據說他每次批閱考卷,先找出我的一份來做標準答案,如果有一題我錯了,那就基本上全班皆錯。老師的偏愛是舉在我身後的一根鞭子,哪怕一次小小的期中測驗我也不允許自己讓老師失望。高中畢業考試,六分功課,百分製,我拿了平均九十八分的成績。回想起來,我很感謝我的兩位數學老師,高考時我報考文科,語文政治均沒有考足高分,是憑著數學拿分才進了北大。
高二那年,一九七二年五月,為紀念毛澤東《講話》發表三十周年,學校裏舉辦“紅五月征文”比賽。我投了稿,是篇超長的作文,有五千來字吧,題目叫《補考》。一天上午在操場勞動,有同學奔過來告訴我,我的作文在學校報欄裏貼出來了,紙麵上打滿了紅雙圈。那時候,老師們批閱作文,喜歡在認為最好的字句後麵畫上紅雙圈。當時我心裏很興奮,即刻就想去看看,卻又矜持,不願在同學麵前顯出我的迫不及待。挨到中午,校園裏寂靜無人時,我像做賊一樣溜到報欄前,傻乎乎地笑著,獨自欣賞我的打滿了紅色雙圈的作文。我帶著心跳,從頭到尾一個個數下來,一共是九十八個紅雙圈。這就是我的高中語文老師對我的評價。
九十八個!多麼吉利的數字。冥冥之中,這仿佛是對我的命運的一種昭示,一種生命密碼的解讀,一種誘導我、指引我的宇宙氣息。
帶紅雙圈的作文在報欄裏張貼了許久。一天,縣文化館的同誌到學校辦事,偶爾走過報欄,看見這篇作文,就揭下來帶走了,不久刊登在縣辦刊物上。縣辦刊物送到揚州地區交流,被地區刊物選中,第二次發表。幾經周轉,次年居然被上海文藝出版社慧眼相中,發表在當年國內唯一的正式文學刊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