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刻都在問自己:我做到了嗎?
生活是如此豐富,我寫作的過程,就是享受生活的過程。無數次地,當我給我筆下的孩子畫出一個生活圈子的時候,我同時也就成了這個圈子的隱身的成員,呼吸著他們的空氣,偷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感受著他們的痛苦,最後又和他們一起飛揚。我可以同時變身為幾個孩子,時而張三,時而李四,他們的快樂和憂傷我都能懂。我和他們之間有一條秘密的心靈通道,一旦變身,我就能夠進出自如。時常有人問我:你是如何揣摩兒童心理的?我覺得這句話問得奇怪:我幹嗎要揣摩呢?我真的不需要揣摩,因為我的人物和我自己成為一體,我們彼此相知,感同身受。
這就是寫作的魅力:每一部書都是一段生命,一種麵孔,一些夢想。我寫了,我就代替我的很多人物生活過了,享受過了。我自己的生命在這其中日益豐富。
誰在讓我如此牽掛,多時不見就魂牽夢繞?是我親愛的讀者,親愛的孩子們。離開他們的目光,離開他們的鼓勵,我的心中會空蕩荒涼。
從一九七八年到現在,恰好過去了三十年。漫長,可是實際上卻又短暫,短暫得好像一回頭就可以看見我當年紮著小辮子往郵局寄稿件的樣子。
在我剛剛提到的幾部小說中,《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親親我的媽媽》都已經得到過很多次國家大獎,進入教育部門和出版部門開列的必讀書目,但是我個人比較心愛的卻是一本《我飛了》。我在這本小說的《後記》中寫道:最後一天在電腦上點擊了“存盤、打印”字樣的時候,我坐在冬日的窗前,心中感受著一種無邊無際的純淨和光明。我忽然很舍不得離開我的這兩個孩子——單明明和杜小亞。他們像我筆下無數的人物一樣,隻是我生命中的匆匆過客,且哭且笑地陪伴我三兩個月之後,倏忽而去,從此便無影無蹤。我心裏留下的全都是快樂,那種帶著憂傷帶著想念帶著祝願的快樂。
我也寫過一些從前的故事,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故事,比如《漂來的狗兒》,比如《遙遠的風鈴》。我已經替別人寫過很多童年故事,也應該替自己寫一點,留下一個紀念。書中寫到的梧桐大院是我兒時生活時間最久的院子,書中主人公小愛的家庭差不多是我的家庭,那個長滿蘆葦花的美麗小島,是我度過青春時光的插隊地點。這一類的作品,可能以後我還會寫得更多。我不擔心現在的孩子能否讀懂從前。對於好的文學作品來說,曆史、年代、背景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因為古往今來人性是相通的,人的靈魂的改變不會如城市風貌的改變那樣快捷、果斷、揮揮手不帶留戀。靈魂總是要戀舊,要回顧,要一步三歎,要徘徊低惋。靈魂總想知道自己的曆史,還想知道自己的父輩、祖輩、祖祖輩輩的曆史,想知道他們從哪兒走過來,經曆過什麼,遭遇過什麼,歡樂和悲傷過什麼,激動和鬱悶過什麼。讀這一類的小說,其實是讀從前孩子的生活狀態,讀出那個時代的尖叫、追尋和夢想。那些昨日的影像,已經泛黃,可是並不破舊,更不破碎,相反,因為積澱了歲月的沉渣,反倒散發出懷舊的溫暖,有大地深處的氣味,有舊棉衣柔軟的手感。
我筆下的孩子們:金鈴、肖曉、單明明、狗兒、弟弟、小芽……他們的誕生之日,就是離開我生命的時刻。離開我的姿態是同樣的:我的手一鬆,他們就如鳥兒一樣撲棱棱地從我的鍵盤上飛起來,眨眼間不見了蹤影。我永遠都不知道他們最終會飛到誰的家裏,和哪一個愛讀書的孩子結為好友。
可我喜歡看到他們的飛翔。我知道他們已經飛遍全國,飛到了亞洲各地,還飛到歐洲的不少地方,和藍眼睛黃頭發的孩子們交上了朋友。我祈願他們能夠保持體力,一直飛到未來。
我知道我是努力的,我把孩子當上帝一樣尊敬,從來都沒有低估他們的智慧和能力。我努力追趕孩子們前進的步伐,像誇父追日一樣辛苦。這樣,孩子們進步了,我的作品也就進步了。
還要努力。寫作的快樂就在努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