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走進小區。電梯在四層開啟,一個年輕人蹲在牆角。他迎著我的眼光,欲言又止。我去開房門,聽到他站直。我轉過頭,他的嘴唇再度開啟,再度抿下去,像支起的帳篷撲倒。

“有什麼事?”我說。

“請問是陳先生麼?”

“我身體不舒服,不接受你們誰采訪。”我關上門。一會兒,敲門聲響起。我拉開門吼道:“我說朋友,夠了。”

“我是春天以前的男友。”他說。

“什麼?”

“我是春天以前的男人。”

“你有什麼事?”

“想看她有什麼遺物沒有。”

就是他啊,我打量著。他說:“說起來都因為我。”我覺得他應該有著讓女人崇拜的危險麵容以及冷漠殘忍的脾性,可他看起來過於老實。隻有額頭一塊不大的疤痕似乎證明他有過暴力史,而我寧願相信他是挨了揍。

“進來吧。”我說。他鞠躬致謝,同時蹲下解鞋帶,被我製止。我去那間小臥室取來東西,發現他還留在門口。“我是看到報上消息趕來的,沒想到她死了。”他說。

“炒作一陣子了,本來是自殺,非說他殺。”

“我知道。”

“春天也不是小姐。”

“嗯。是我害了她。”

“別這樣。”我說,“我一直沒給別人看過,你坐。”

他接過去。在那本《茶花女》的扉頁上,有一行字:瑪格麗特對春天慚愧。他剛看見,便像罪犯在鐵證麵前栽下頭。筆跡稚嫩、自信而草率。現在他可以校驗自己當初的讚唱與誓言。他即將打開的日記本,每一頁都劃著叉,有的頁麵甚至劃破,仿佛還能看見春天的歇斯底裏。我去廚房倒水,年輕人不停翻著,最終抱緊頭,抽泣起來。我看見他的背部微微顫抖,接著肩膀、胳膊和衣服明顯地聳動,仿佛整個身軀都參與到這場哭泣中。春天這樣寫:我找不到說話的人。想了所有人,沒一個合適。可能不是別人不合適我,而是別人不願意來聽。我快要死了。他們剛剛問我:“你怎樣了?要不要喝點熱水?”你不在。即使你在也會狠心地走開。我不可能再去相信你。我病得快要死了。我會死在野外,總是下雨,下很多天的雨,屍體都淋透了,你們也不來。我不在你們的名單裏。我活該這樣。整本日記留的都是一個被迫害妄想症患者的胡言亂語。我早撕掉說我的幾頁,她寫我如何處心積慮地勾引她:路過時蹭她,勾她下巴,撈她的陰部。她構陷了所有人。

“沒這回事。”我說。

我知道,小莉不停晃蕩著腦袋,你最好把它們全撕了。

我走回客廳。年輕人抬起濕嗒嗒的睫毛,“我得走了,打擾您很久了。”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