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帶走麼?”
我點頭,將為他準備的茶水放向茶幾,由著他走出去。“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我說。
“嗯。”他匆匆答道。
我關上門,走向窗邊,一直等到他出現。他走錯路,很久才知返回。他仰麵朝天,吊垂雙手,放肆地哭泣著。幾個路人停下來,他差點撞上一個。我想這時就是有人朝他臉上吐痰,他也不管;就是照著他胸口插一刀,他也會帶著流血的創口朝前走。他要哭很久很久,為著自己造的孽。
我將酒擱在腿間,坐在沙發上發呆。上午走,下午來,灰暗從天空壓下,天黑了。然後,從那狹小臥室傳出若有若無的呻吟。也許隻是感冒,但春天像經驗豐富的老太婆,在四周沉默時她沉默,一聽見腳步,便趕緊呻吟。我們走到門口,那呻吟便極大。
“你怎麼了?”我們走進去問。
“我快死了,你看,沒什麼血色。”她眼淚朝外滾。奸詐,小莉看我。我點點頭,說:“喝點熱水吧,我這就去倒。”後來我們路過時不再停留,那呻吟便徒勞。現在她都死了,我卻還聽見她在裏邊像織布一樣織著自己的呻吟。“夠了。”我搖搖晃晃地踹開房門。那裏有一張暗紅色的小席夢思。我找到掃帚,掃遍每個角落,“夠了,別他媽再叫。”那聲音便消失。有一陣子我感覺她正緊抿嘴唇躲在身後沉默地看我,倉促轉身,她便像一口氣吹飛的碎片,無聲地散掉。
我打電話給小莉,說:“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想你。”
“將房子賣了吧,我實在是住不下去了。”她是這樣回答的。
“過完元旦就賣。”
“能早就早。我實在沒這麼倒黴過。”
“那你還回來麼?”
“不回。”
我整夜開著燈和電視,比任何時候都盼望早晨到來。在白天,我穿過一條條街,嘴裏摹擬著,嗯唵,嗯唵,嗯唵。可總有一股引力將我扯回來,即使背對著家門,我也會倒退著回來。嗯唵,嗯唵,嗯唵,我摹擬著,像頭驢被迫回來。
“這不就來了嗎?”
保安的手越過年輕人肩膀,指著我。他轉過身,眼睛像棍子打向我。幾天工夫,他頭發淩亂,臉色灰白,嘴唇不見半點血色,連著眉毛也灰了。就像常年吸毒,或者連續熬夜打牌,在生理上極為疲倦,卻在精神上極為亢奮。
“我是特為來向您告別的。”他說。
“事情處理好了?”
“還沒,我這就是要去看春天。”
“還沒看到?”
他便咒罵殯儀館的看守。說起這老實人的憤怒,因為並不踐行,便在嘴皮上極盡凶狠。他一邊在包裏翻介紹信,一邊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