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警察沒回答,將我帶進會議室。有人拉窗簾,攝像師扛著機器,機尾連話筒。電視台記者舉著它背誦開場白。自殺、他殺、殞命、這究竟是、歡迎收看。“我可以走了麼?”我再次問。“等等,他們也許會問你。”警察盯著攝像機。
船夫雙手扶膝,目不斜視,坐於角落。“先錄先錄。”他們將白熾燈對準船夫,他的臉因此僵硬。電視台記者有力地捉住他的手搖晃,“別緊張。”握手儀式結束後,船夫不知是該將手指合攏,還是該繼續叉開,便讓它懸在半空,直至采訪結束。隨後,電視台記者抖動電線——到我了——我喘著氣,還沒經曆過這事兒呢。當他提著已順溜的線,在白熾燈照耀下像盔甲哐作響的將軍走來時,我匆忙站起。
“不用站著。”他笑著說,“準備好了麼?”
“好了。”
“聽說死者曾在你家住過。”
“是。”
“她是你什麼人?”
“我老婆過去的同學。”
“為什麼住在你家?”
“她們感情好,她窮,租不起房,也許。”
“她是什麼樣的人?”
“待人和氣,挺懂禮貌的。”
“具體說是?”
“就是特老實。”
“比如?”
“她對每個人和和氣氣。”
他輕眨眼皮。我領會到,說:“唉,沒想到這麼快走了。”他便對著鏡頭妄發議論,然後轉身謝我。他的手冰涼,而我掌心都是汗。“我可以走了麼?”我問那警察。
“等等吧,誰知還有什麼事。”
法醫進來後,將文件夾拋向桌麵,然後脫白手套。一夥報社記者擁進來,為首的是穿紅色雞心領毛衣的矮子,他皮笑肉不笑地和熟人點頭,坐到正對法醫的位置。“現在要拍嗎?”法醫喊道。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
法醫振衣坐好,抽出照片,說:“鼻下有白色蕈狀泡沫,說明是溺死。這是冷水進入呼吸道,刺激氣管粘膜形成的結果。”又抽出一張,春天抓著泥草,“這也是溺死特征。我們可排除她是被拋屍水中的。她是直接溺死的。”
矮記者舉手。電視台的人問何事,他說:“我可以提問麼?怕耽誤你們拍攝。”
“人家會剪輯。”法醫說。
“那我說了。照片不能排除他殺。別人也可以將她推下水,讓她自己淹死。”
“這種情況很少見。”
“電影裏有,金三角毒梟經常將人推到河塘。”
“那是電影。”
“電影來源於生活。”
“我問你,假如你是凶手,會將一個成年人推到河裏麼?”
“當然會,不留痕跡。”
“你考慮過他的遊泳技能麼,考慮過一個人的求生本能麼,考慮過水深水淺及水的流向麼?要是死不成,你怎麼辦?”
“我會事先采取措施。”
“你說。”
“捆住他四肢,或者在他身上綁大石頭。”
“那你在這起案件裏看見過這些麼?”
“當然。”記者從相機裏調出照片,“你看,她雙手被捆住。”法醫擺擺手。記者接著說:“很簡單,要是我自殺,怎麼能將自己雙手捆住呢?”
“這在自殺中並不罕見,你沒見過而已。”法醫做起手勢,“你既可以通過別人幫忙,也可以自己做好套子,用牙齒拉緊係帶。”他慈悲地看著記者,就像不是他在疲於應付,而是對方要踏出最後一步,掉進自設的陷阱。記者說:“你並不能排除是有人將她捆住然後將她推到河裏。”法醫鼓掌。警察帶來船夫。“你問他吧。”法醫說。
“是哩,是我捆住她兩隻手。”船夫說。
“什麼?”
“是我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