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直到吃晚飯,她才被小莉拉出來,我寧願餓著,我住你們的,還要吃你們的。她舉著筷子不動。我說吃菜,她才夾盤邊菜葉。“吃肉,多吃點。”小莉大聲招呼,她卻連菜葉也不敢夾。最終我們幫她夾上一大堆。
她精神緊張,生怕沒聽見我們的話。可無論問的是長話還是短話,她都隻嗯一下,就像海綿,吞吸你任何的好意。我變得不願說話,也不願看電視。每當我走向客廳,她都站起來,將遙控器放於茶幾,回房去。偶爾來不及站,便縮著身軀,挪向沙發角落。當我走掉,她也不會換掉我看過的頻道,就是我一小時不回來,她也不換。我像是住在賓館,舉止端莊,氣氛刻板,不可能再半裸著自由走動,或將腿架在茶幾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睡覺。地上連顆茶葉末也沒有,春天反複打掃。盥洗池擦拭得像光亮的銀器。
“我還是應該交點夥食費。”她這樣說。
“你也太見外了吧。”小莉說。
“你看我總是吃。”
“你跟我生分什麼?”
小莉有時去她房間,和她聊天。“她偶爾抽煙,有時寫點日記。”小莉說。她們也失去原來在校園的感覺,那用粗野義氣建立起的關係如今變得冰冷客套。在台燈下,放著鞋麵龜裂但被擦淨的鬆糕鞋。春天說這可能是她唯一的家產。
有天,這個勤快的人在拚命拖一塊粘了油漬的地麵時,不小心碰及酒杯。這是小莉精挑細選買回的幾隻玻璃酒杯之一。我將它放在茶幾上,準備回過郵件就去喝。現在它栽向地麵。春天扔掉拖把,反身跪下,試圖接住。她動作如此迅捷,卻還是沒擋住它摔碎。
“你沒事吧?”我說。
“對不起。”
“我是問你人有沒有事。”我望著她膝蓋之下的玻璃碎渣。
“沒事,對不起。”
她站起來,眼神裏有東西汩汩而出,但還是低頭壓製住這情感。她感激於這隻有親人間才有的寬宏大量,但她很快告訴自己這隻是奢望,這不過是男主人遙遠的同情或者男人們本該有的大氣。有幾天她更加不敢看我。現在想來這可能是她新一輪愛情的開端,因為她蠢蠢欲動,試圖測試這種關係是否存在。比如塗口紅,戴耳環,改換發型。另外,在那件慣穿的商場製服之內,會不時換一件豔麗的襯衣,或者低胸T恤。有時則蹬紅色高跟鞋。每天都會有一件代表著春心蕩漾的東西。就像同性戀男子,總是能讓人們從衣著與舉止裏察覺出一點端倪來。而這端倪正是他想暗示給心上人的。
她生了場病。
她以為會招來同情。嗯唵、嗯唵、嗯唵。她謹慎地呻吟著,節奏緩慢,像是在召喚我。我不為所動。小莉回來後,為了證明不是表演,她愈加瘋狂地哼唧。到最後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真得了重病。
“你怎麼了?”我們問。
“我快要死了。”她悲啼著,眼淚朝外滾,“你看,都沒什麼血色。”
“喝點熱水吧,我這就去倒。”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