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每次暴風過後,世界都會顯得特別的清淨。又是一個月明如鏡的好天。
給船長送過了晚飯,小文森特又爬上主桅的橫杆,蕩著雙腳,呆呆地看著大海深處。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特別特別的想遠在薩福克(*注7)的母親和妹妹苔絲。為了給家裏增加一點收入以維持艱難的生活,他托人介紹,上了遠洋船隊當見習水手。可是因為太久的營養不良,終於在加爾各答病倒了。船隊要返航了,沒有正式合約的他被獨自留了下來。除去請科林斯大叔為家裏稍回去的十五先令,自己身上隻留剩了可憐的一先令零七便士。躺在印度悶熱的空氣中,小文森特在一周裏經曆了兩次生命危機,靠著自己堅強的意誌和對家人的眷念,他拒絕了天使的好意,醒了過來。可是身上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等船隊再來是不行了——那得再過整整一年——也許還不止。小文森特鼓起勇氣,搭上一艘順路的法國船,來到了傳說中金錢的集散地——馬六甲。可是“遍地黃金”的馬六甲似乎也用巨大的痛苦考驗著小文森特的意誌。終於,餓了三天的小文森特遇到了上岸采購的帕克大叔......隻是,媽媽和妹妹一定非常期待自己吧?怎麼回家呢?怎麼才能帶回幸福飽暖的生活給她們呢?想起晚飯前帕克大叔的話,工錢?現在每個月的這點工錢能讓自己達成心願嗎?小文森特沉默了。
白天水手們的努力終於還是沒能成功,所以瑪利號隻有繼續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中飄浮著。入夜後,弗雷德在月亮的幫助下,用六分儀測算出船所在的緯度,一查海圖,發現瑪利號其實離馬尼拉已不很遠了,隻不過因為颶風的原因,緯度偏高了不少,船沒在主航道上。
這是人力無法挽回的。於是除了派出了望員希望不要錯過偶爾路過的船隻,船員們都疲憊地倒在各自的鋪位上。前一晚的颶風對這群一向隻在淺海一帶討生活的人來說,刺激太大了,比遇到大風時劇烈好幾倍的顛簸使得哈維、弗雷德這樣的老水手都受不了了,船員們關死了所有的艙蓋,唇青麵白地躲在底艙祈禱。就這樣熬了整整一晝夜,這一放鬆下來,都有些堅持不住了。倒是小文森特精神不錯,自告奮勇地擔任了當夜的了望員。
海浪象是累了,也不再來騷擾瑪利號了。偶爾有小片浮雲掠過,讓世界暫時地變得朦朧。
“一次...兩次......”小文森特苦惱於賺錢無著,毫無睡意,隻有百無聊賴地數著微風拉著浮雲遮擋月光的次數,“十七......”他隨意扭動的脖子猛地僵住了,“那,那是......船?”從朦朧裏,從海的深處,在瑪利號的後麵,冒出了一個小小的灰影。是的,一望無際的大海的遠處,有一個小陰影慢慢地靠近過來。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眼花了嗎?”拉開從潘克倫船長那裏領來的單筒望遠鏡,他抑製住心裏的激動,慢慢地、仔細地掃視起那片海麵。月光再次回來,在銀光閃耀的海麵上,小文森特看清了,是的,後麵,就在月光的底下,就在4海裏外有一艘船正在駛來!剛才浮雲遮住了它先前進入視野時的身影,虧得小文森特視力過人,否則還不知道會否錯過它。
“上帝保佑我們!船長沒有信奉撒旦!感謝金幣......”小文森特都不知道自己胡喊了些什麼,他高呼著爬下桅杆,衝進了潘克倫的房間:“有船來了!船長!船長!六點鍾方向,有條船正對著我們來啦!”幾乎同時,各懷心事、迷迷糊糊卻又無法成眠的船員們也都聽到了小文森特奇怪的呼喊,一個個連搶帶擠地衝上了甲板。
在大家對今晚風太小的萬般埋怨中(不知道他們十二個鍾頭以前為什麼不說這話?),一個半鍾頭以後(在十八世紀,非縱帆船張滿帆的速度受風的大小影響一般被限製在3~8節左右,不升滿帆還要慢很多),翹首以盼的水手們都能看清了,一艘大帆船微張著船艏帆,正尾隨而來。一群大男人激動地互相擁抱著,皮特甚至赤著上身在甲板上打起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