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世明怒麵眾婆娘弱春福災驚一家人

幾人去後,何程氏去了西屋,田妹與玉勤到了裏間,世明隻在當間喝茶。不一會,醋嫂和榮嫂過來。柳枝也扯著四歲的女兒秀娟緊跟著進了屋,如今成了**,平日與玉勤走的又近,這日子總想過來串門。年前雪天,二楞跟著村裏人到山上捉兔子,再次迷了路,在雪地裏又淋又凍大半天,找到時已凍得半死,抬回去醫藥不治,五天就死了。她哭了一整天,之後帶著秀娟苦熬,一個春天也沒過上好日子。因沒給二楞留下個根,孫婆子也是滿心委屈,然而二楞剛死,大楞又沒娶上媳婦,也就沒說什麼。柳枝想著大楞會收地收屋,哪裏曾想大楞也是萬念已灰的人,什麼事都無心過問。村裏人都想把他倆撮合到一塊,孫婆子也最願意,李嬸和別的幾個媳婦婆子也去了幾趟,可她萬般不願意,大楞也沒把她捉去磕了頭,事兒便一直拖了。柳枝帶著女兒秀娟與孫婆子一起過,大楞又自己過,一家人像散了架似的,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叫他們更好。

玉勤見她們進來,忙滿臉堆笑讓著,自己坐在了床沿。榮嫂一見田妹也在,笑說:“春福生時有你,喂頭奶還有你,昨兒見你來,怎麼你今兒又在這裏?”田妹笑說:“你這就眼紅了不是?我離得近,兩道籬笆一條路,天天過來給春福喂奶,誰還能不讓?”醋嫂聽了,笑說:“玉勤都是巧的,生了孩子都不用去找人,我那會可就背了,生了四個,倒有兩個找不到人喂頭奶的,不是心焦著等親戚家來人,就是給孩子灌稀粥,別的時候都是年年月月都是吃奶的孩子。”玉勤笑說:“嫂子是生早了,要是這會還在生,我就能給你過去喂了。”醋嫂撇了一下嘴說:“你當生孩子是下個蛋呀,再生到這會,別說吃用,睡都沒地兒了。”柳枝又接過說:“孩子怎麼能像小豬一樣睡在母豬旁邊就行了?”說的都是一笑。

玉勤看柳枝的丫頭站在跟前,又下了床俯下身抱起說:“這不是秀娟嗎?長的都有雙雲高了。”接著,放下對柳枝說:“這一節子可好點沒,天災人禍都是躲不過的事,二楞走了,你們娘倆好好過就是了,這丫頭又不多操心。”柳枝又拉起秀娟的手說:“我要是有嫂子那麼大的福分就好了,不想二楞是個短命的,躲過了這個災,還有那個難等著,怎麼心細都不行,這下委屈了秀娟,以前見了她爸,怕他傻,連一句爸也沒敢叫過。”醋嫂聽了,轉身說:“我早讓你依了我的話嫁給大楞,那時你說他有過一個瘟死的媳婦,又長你十四,嫌他老,說二楞傻雖傻點,還有點般配,這會二楞沒了,你可怎麼辦,秀娟也沒了爸,可憐她了。”榮嫂也笑說:“以後就讓秀娟管大伯叫爸不就成了?”柳枝聽了,隻勉強一笑。

幾人在屋裏又說笑一通,春福這時拉尿之後哭鬧了。玉勤忙坐到床邊抱起,解開了棉被。她把沾了屎的尿布拉出來,再要拿幹的墊上時,手頭竟沒了現成的。自早上榮嫂來後,沒人往屋裏收,都曬在籬笆牆上了。田妹見了,忙兩步出來對世明說:“春福要用尿布了,都在牆上,你收回來吧。”世明聽她們在屋裏聊著,春福還鬧著,隻得起身出去。

玉勤聽世明出去拿尿布,給春福喂著奶等著。榮嫂這幾天聽人說的邪乎,聽春福吃著奶還不時哭鬧,上前扒開一點被角,看了他的臉,隻是春福的大半個臉被奶擋著,看不出個結果,可她還是說:“小家夥,喂著奶還這樣鬧,要是不喂飽你,還不鬧翻天哪。”柳枝見了笑說:“玉勤,你的福有多少,以後就靠他了。”玉勤笑說:“不過是個討債的,能享他多少福呢。”世明進了屋把尿布放在床頭,聽她們在說春福,又想起昨天那些事來,臉色立刻也就變了些。

醋嫂見世明進來,忽想起前幾年的話,看了一眼春福,笑說:“世明,我早讓你從我那裏弄兩壇子醋過來,這下我說的成實了,你還有什麼話說?”誰料世明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笑,那臉色都要變了。這幾個女人隻顧說笑,並不在意世明。榮嫂看了一眼春福,也沒看太清,笑問玉勤:“玉勤,你看多了,這孩子最像誰呀?”醋嫂見世明這樣,也接著說:“世明,怎麼那麼不樂,你是做爸的,看看孩子最像玉勤還是你?”世明聽了這句,鼻子裏都冒了怒氣,不冷不熱地說:“誰是他爸,他媽最知道,該像誰像誰,還用看嗎?”這句話剛落,屋裏人聽了都怔了。醋嫂明知是自己的話惹了,忙說:“那麼大聲做什麼,也不怕嚇著孩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誰能擔負的了?”世明又說:“有什麼三長兩短,與我無幹。”這時春福驚的大哭起來。屋裏人一時無語,雙雲雙紅長久沒有見過世明發那麼大的火,都嚇的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玉勤懷抱著孩子,心如刀剜,麵上哭笑不得。榮嫂見屋裏一時難堪,說了句“家裏還忙”便去了。醋嫂也忙說:“這個要命的,來時纏著我來,走了也不等我一等”,說畢也逃似的去了。世明也隨著出了屋。

登時間屋裏隻剩了玉勤田妹柳枝和幾個孩子。春福仍是哭,玉勤給他換了尿布,便把他放在了床上,自己也禁不住滿眼的淚,見世明這樣臉色,方想起那天點滴的事來。柳枝不想世明會是那樣的人,此時坐不是站不是,走也不是。田妹見竟有如此的事也不好多待,隻說一句“嫂子,不要太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之後便抱著兒子出了屋。柳枝忙趁機跟了上去。玉勤也不顧春福在床上“哇哇”大哭,一把接一把抹自己的淚。雙雲雙紅見玉勤也哭,都湊到她跟前說:“媽,別讓弟弟哭了,我要跟他玩。”玉勤聽了這句,兩手把她倆摟在了懷裏。雙雲雙紅也禁不住哭了。

何程氏在西屋正看著何老栓服藥,聽裏屋亂糟糟的都在哭,忙過來,見世明又在門口點起了煙,也不理,徑直到了裏屋說:“老頭子還沒死怎麼就恁的哭起來了,該怎麼就怎麼,哭起來就好了嗎?”雙雲雙紅聽何程氏進來訓罵,都漸止住了哭聲。玉勤抹了淚,也不理一理,隻把春福抱起,**背過了她。何程氏見片刻靜了下來,也不再說別的,隻把換掉的尿布拿出去放到洗衣籃子裏。

那天以後,家裏尤如換了一番天地,除了田妹三兩天還能來一回外,別的媳婦婆子沒一個再踩門檻的。家裏除了玉勤洗尿布出去,世明擔水下地出去,何程氏抓藥出去,別的時候都是少出院門的。一天天挨過來,轉眼還是到了滿月,滿月從劉家井回來,又半個多月就是午收了,一家人這時才比前些天少些窩堵,加上何程氏有兩回看春福好像有了世明小時候的影象,雖然不十分的斷定,心下的結還是慢慢小些。世明仍是睡在新房裏,晚上白天都少理裏屋的事。玉勤每天仍是照看三個孩子為重,這盛夏天氣,晴多陰少,尿布洗了,片刻就幹,為此省下不少的事。雙雲雙紅出院跟何香玩,在家就跟春福玩,還有時候是她倆一起玩,每天吃喝玩都不用人再操心。玉勤這時候照顧三個,倒比那時生雙雲雙紅時輕巧許多。日子雖然過的不吃力,然而她心頭的疙瘩越結越大,有幾夜甚至不曾合眼。

一日酷暑,世明在太陽底下鋤了一個下午的地,汗流浹背。待日頭將要落山,才把褂子搭在肩上,光著膀子,扛著鋤頭回家了。他到了村口,本想下河洗個澡,可見河邊人多,作了罷,徑直回了。

世明到了家,把鋤頭放到牆角,頭臉也不洗,便要回屋找煙解乏,倒水解渴。他來到門前,“啪啪”拍了兩下,原來裏麵沒插,門跟著開了。玉勤在這夏日怕傍晚屋裏點燈招了蚊子進裏屋,老早把門關上了。她這時正在床邊為春福換了尿布扇扇子呢,可春福聽到門聲驚的哭了起來。玉勤聽了,是世明回來,忙放下扇子,下了床。世明聽到哭聲,進了屋,把肩頭的褂子扔到床角,煙鬥握在手裏,也不提瓶倒水,指著罵道:“小野種東西,胡哭鬧什麼,把你扔到野溝裏去,才不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