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說話,都把身邊的樹根忽略了。樹根站在一邊,看這他們娘倆一會哭抹,一會又笑,他隻不知怎麼才好,愣站著半天,也沒說上一句話。玉勤見雙紅有了笑色,才略放了心,又見樹根在旁站著,方知自己大了意,忙說:“你們走了那麼遠的路,先坐著歇,喝點開水潤潤嗓子。”樹根隻應:“媽,知道了。”玉勤就要倒茶,雙紅忙說:“媽,這個我來,都是一家的人。”玉勤笑說:“這樣也好。”她雖這樣答,可上畢竟是雙紅有了喜第一回來,且還是跟樹根一起,女婿第一次上門,若跟往常一樣,則是不妥的。玉勤讓樹根喝了茶,又問雙紅些家裏秋收的事。雙紅隻把家裏的各樣收成和分了一個人一畝四分地的事說了。玉勤十分稱心,又提醒似的說以後家口更大,要一切都要精掐細算了。雙紅笑著應下,隻叫玉勤放心。樹根在旁,喝了茶,把杯子放了,仍是說不了一句話。好在這時世明沒在家,他隻坐在一邊聽著她們說話,不要應什麼事。玉勤隻與雙紅聊了一會,雖時間還沒進午時,要張羅一些飯菜緊早更好。雙紅跟著進了廚房,隻說跟平常一樣就好,挑世明和春福愛吃的做幾樣就好了。玉勤嘴上應著是,可早備的就跟平常不一樣,女婿上門第一回,飯菜都要是一年中最好了。樹根見雙紅進廚房幫著,雖知她懷了幾個月的孩子,不便在廚房聞著油煙做飯,可怎奈她們母女多日不見,有說不完的話,他也隻有坐在堂屋裏等著了。雙紅跟玉勤在廚房做飯,竟想到這時來了快一個多鍾頭了,還沒見上世明一麵,笑問:“媽,爸呢,我來那麼大會兒,怎麼沒見呢,地裏忙的差不多了,該是在家裏歇著的。”玉勤笑說:“你爸吃了早飯就出去了,他說到地裏看看,今兒天好,他要在地裏呆到做好飯。我說地裏沒什麼要忙的了,不用去看,該種什麼留的種子都是夠的,到時把地犁了播到地裏就行了。可他卻說往地裏看看好些,他看了就是在地裏吸煙,什麼事都是不忙的。”雙紅笑說:“這時候不冷不熱,爸到了這個年紀最愛到地裏看的。我那邊的公公也是的,沒事就去地裏,從這半年病了一節子才少了。”玉勤又說:“你爸一般都是地裏有活的時候去,這兩天什麼事都沒有也去了,前兒還在家一天呢。”母女二人一邊做飯一邊說,又是難得的團圓日子。玉勤見了雙紅高興,雙紅也憋著許多壓在心底的話,擇菜洗菜的這會又沒外人,不免都傾心而出。雙紅的話裏大都是有燕子的,玉勤是過來人,兩人又是母女,她如何不知雙紅的心呢,不斷的安慰如今有了喜要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什麼都齊了。雙紅仍是放不下,兩人說著又提及了采菱,都歎她命短苦長。兩人說著,雙紅灶前坐著燒,玉勤灶後站著做,不知不覺半個鍾頭已過,日頭正南,飯菜也大好了。樹根一人在堂屋裏獨呆了好一會,便覺有點坐不住了,想著廚房裏做得盡好了,便要起身叫雙紅歇一會。他剛出了堂屋,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進了院子。樹根雖沒親見過世明,可從麵色氣神裏,一眼便認出了是嶽父,一時竟不知怎麼答話。世明抽出煙鬥,偏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看著他,他沒見過樹根,可這時候在家裏的生人不是樹根還有誰。他見樹根愣愣的,又想起雙雲的事來,連話也不說,隻往煙鬥裏搓煙葉。樹根正不知如何是好,雙紅偏這個時候從廚房出來,一見世明回來,忙幾步走到跟前笑說:“爸,你回來了,媽都把飯做好了。”“恩”,世明深吸一口煙,說,“到晌午了,是該吃飯的時候了。”“爸”,樹根也近前一步,深長叫了一聲,站在了雙紅旁邊。“恩”,世明應了一聲,便到春福門口坐在折凳上吸煙。雙紅知世明見了樹根必會想起雙雲的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再說。玉勤在廚房聽見世明回來,忙從廚房出來說:“福他爸,飯好了,人也齊了,就能吃飯了。”世明仍沒多少喜色,把煙灰敲掉,說:“要是春福在家就好了,他在鎮上有半個月沒回來了。”玉勤又笑說:“他在鎮上沒什麼擔心的,過兩天十五就能回來了。”雙紅也笑說:“爸,春福在鎮上學校裏,你想他了,趕一趟集就能見了。今兒就十三了,十五都能在家過的。”世明起了身洗了手臉進了屋。玉勤近兩步對樹根說:“你也進屋吧,飯菜就好了。”樹根隻應一聲“好”,便去洗了手。玉勤又對雙紅說:“你也一起屋吧,把二月裏的酒打開給你爸倒上。”雙紅應了一聲“媽,我這就去”,便跟樹根一起進了堂屋。她跟樹根一起拉好方桌,讓樹根坐在東側,打了年後來的那次帶的酒,放到桌上,又起身回廚房幫著。樹根與世明隻在坐著等。雙紅回了廚房說:“媽,你到堂屋去吧,我把菜端了就好了。”玉勤笑說:“也好,你先端著,今兒何香家沒人在家,你何二伯家又有客人要招待,我到你倔大伯家裏去一趟,請他們爺倆,來一起陪著樹根喝幾杯。”雙紅忙說:“媽,還是算了吧,我們一家就夠了。今兒十三,家家不是要出去就是有人來,不去請也好。”玉勤說:“樹根頭一回來,有一個陪著好一點。”雙紅又說:“都是自家人,陪個什麼呢。我們一家四個,不是也好。”玉勤想了一會,笑說:“也好,那就不去叫了,你快把菜端過去,給你爸倒了酒就能吃了。”雙紅應了一聲端了兩盤過去。玉勤跟著兩個來回,把菜都端了上去。四人坐八仙桌,到底還是空了兩邊。雖然雙雲不在了,春福還沒回來,玉勤仍然滿麵帶笑,讓了菜又說都是自家的人,又難逢一年中秋走到一起,好好吃喝,不要拘著。雙紅給世明和樹根倒了酒,便應著玉勤的話一起吃。世明吃飯喝酒一往如常,隻開始時讓著樹根吃喝,之後與樹根的言語幾乎沒有。他幾盅酒下肚,臉上已經顯暗了。樹根見此景,一句話也沒添,隻慢半節的隨著雙紅一起吃飯。飯時還沒過半,世明一盅接一盅地喝,一瓶酒樹根隻喝了兩盅,已經下了半瓶了。雙紅與玉勤邊說笑吃著,見世明盅裏酒幹了就倒,隻不好停下。世明也不說好不好,一次接一次,不緊不慢,卻又不停。玉勤見世明臉色暗紅,正要對雙紅說不要每一回都倒那麼多,這時世明放了盅說:“雙紅,今兒差不多了,把酒收起來,交給你媽放好吧。”雙紅又給倒了最後一盅,說:“好,有一大半了。”玉勤起身笑說:“喝到正好就好了,這忙天,多了傷身子,我就放起來,以後累了喝一點也能解乏。”雙紅把酒瓶口封好,交給玉勤,仍與世明一起吃飯。樹根隻跟著雙紅的筷子起落。一時飯畢,玉勤回廚房洗刷碗筷又忙著喂豬。雙紅抹了桌子,給世明倒了一杯解酒的開水,便進廚房幫著玉勤忙活。樹根這時站不是,坐又不是,又不好出屋。世明一句話也沒有,隻是臉色發紅,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雙紅不一會幫玉勤收拾好,又回了堂屋,見樹根這般,並不在意,隻與世明說些話。世明與雙紅應答如初,仍對樹根一句話也沒有,臉色籠著酒氣,沒變多少。玉勤給豬倒了食,也回了堂屋,見樹根隻是幹坐著,又見世明的臉色還沒褪,便對雙紅說:“你爸有點醉了,讓他睡下歇吧。”雙紅應了,又說:“爸,你今兒喝的有點多了,要是還不舒服,回屋躺下歇著也好。”世明聽了,起身笑說:“也好,我長久沒喝了,今兒就有點招不住。你跟你媽說說話,我這就歇一會。今兒天好,你多呆一會。”說完,就要去春福的屋歇。玉勤忙上前攙著,說:“早知道少一盅就好些。”世明再不說話,腳下發顛地去了春福的屋。雙紅又倒了一杯水,說:“你也喝了酒,喝幾口水散散吧。”樹根接了杯子,說:“還好,不覺太重。”玉勤扶世明躺下,又回了堂屋,攜了雙紅的手說:“你爸真的醉了,沾點酒臉就變了。”雙紅應道:“爸像是有些日子沒喝酒了。”玉勤與雙紅坐下,囑咐她愛惜身子,安心養胎。又對樹根說以後家口更大,要勤懇守家過日子。雙紅樹根都應答自如,又安慰她不要掛念。玉勤這時多日等雙紅來一回,來了之後又要很快回去,話說了沒幾句,眼裏便閃了淚。雙紅見了,剛勸兩句,她自己思前想後也難再支住,淚便止不住流了下來。樹根站在一旁先還能應幾句話,一見她們哭,隻沒半點主意,又不知該怎麼說,隻站在一邊看著。母女二人在屋裏一會擦了淚又說著心腸話,團圓的日子過的最快,不覺日頭已偏西了。玉勤看天色不早,笑說:“天要晚了,趁這會暖和,緊早回了吧,一路好幾裏,要用不小一會。”雙紅也說:“是不早了。”玉勤提起籃子,隻把月餅酒和紅白糖各拿了一半出來,又把老根家沒有的鴨蛋和紅棗放了進去。雙紅見了說:“家裏東西全著,不用那些。”玉勤笑說:“都是自家的,帶上一些改改胃口,還有這些大紅棗。我初十那天去你姥姥家就帶回來了,她知道你會來,又愛吃這個,就叫給你留著。”雙紅又笑說:“姥姥還是那麼心細。”玉勤把籃子收拾好,又說了句“還有一樣東西,不能再忘了”,便進了裏屋。雙紅不解何事,忙又跟著進裏屋。樹根更不知道什麼事,見她們進了裏屋,隻得等著。玉勤進屋話也沒說,打開了衣櫃,把早為雙紅準備好兩個單子拿了出來,抻開一個鋪在了床上,又把箱子裏塞著的被子抱出來三個,用單子包了係上;又把另一個單子打開,也包了三個被子係了。雙紅看了,知這是玉勤要她帶著到甜水溝,忙說:“媽,還是別包了吧,甜水溝那邊夠用呢。”玉勤笑說:“怎麼能不帶呢,趁今兒樹根來了,一起帶回去,我也省得操心選個時候給你送去了。”雙紅忙又說:“這幾個被子留著你以後用吧,等幾年春福娶媳婦了,也都用的著呢。今年那邊種了幾分地的棉花,等幾天彈了,能顧得住的。”玉勤又笑說:“那怎麼行呢,這本來就是你的,去年你去的急,沒顧得帶。我和你爸留的都夠用,春福娶媳婦還要好幾年呢,你那邊種幾分地的能夠怎麼用呢。這幾床帶回去就能用了,眼看天就要涼了,你身子這樣,也沒空去操心做了。家裏出那些棉花,留著給你公公和樹根他們添幾件新棉衣也好。來年家裏添了人口,少種些棉花,騰出地來多種點糧食,一家人的口糧自然就足了。”雙紅沒料玉勤想的那麼長遠,笑說:“媽,家裏吃的都夠呢,村裏新分了我的地,明年還會多一個人的,不愁口糧不夠。”玉勤又把箱子裏的幾匹布和一個嬰兒小棉被拿了出來說:“多一點比少一點好呀,多了一家人吃了還能多喂一頭豬,多養幾隻雞,什麼時候都是要往前看的。”雙紅又說:“媽,這些布和小棉被就不帶了吧,帶回去隻怕也沒地兒放,孩子大概要在年後了。”玉勤笑說:“要帶就一起帶了,這麼點東西還愁沒地兒放嗎?都是以後常用的東西,家裏留的還多著,給你留的就都帶回去吧,這裏也沒什麼別的東西。”雙紅沒有再說,提著裹好的布和小棉被出了裏間。玉勤把兩包被子一包一包提了出來,又把早備好的棍子拿了出來,說:“雙紅,時候不早了,你們要回去就別等了,早回早歇。”雙紅挎了籃子,對樹根說:“真的不早了,我們回了吧,媽在家裏該等著了。”樹根應道:“好,這會回去還不晚。”玉勤把兩包被子和一包布和小棉被掛在棍子的兩頭,對樹根說:“這些都帶回去吧,幾天冷了就能用了,還有這些布以後缺什麼做什麼吧。都是給雙紅早備好的,去年沒來得及送過去。你帶回去跟你媽說了就行了。”樹根多年都沒見過那麼多的被子和布,大丫二丫出嫁時也不過是每人兩床且都比這薄的多,於是忙說:“媽,我知道,不會忘的。”說了,接過棍子挑了起來。雙紅前麵挎著籃子剛出了屋,隻見何二媽進了院子,上前一步迎上忙笑說:“奶奶,我可幾個月沒見你了,你身子還是那麼好呀。”何二媽笑說:“你真是今兒來的呀,我在後院才知道的,這就要走嗎,怎麼不住幾天。”玉勤忙出了屋,上前一步說:“家裏有事,早回放心。”樹根隻挑著被子站在旁邊。何二媽看了一眼樹根,又看了一眼雙紅的肚子,笑說:“要是那樣,就快回吧,日頭沒多高了,走河東的路更好。”雙紅笑說:“奶奶,你來了還沒跟你坐一會呢。”何二媽笑說:“回去歇著要緊,這天再晚一會就涼了。看著你長大的,坐不坐有什麼了,離你媽那麼近,我有空就是來聊的。”雙紅對樹根說:“我們回吧,真的不早了。”樹根也對何二媽說:“奶奶,我們要回去了。”何二媽笑說:“好——好,耽誤了工夫可不好。”玉勤也說:“不早了,早回去要緊。”雙紅聽了這,隻說了一句“媽,我們回了”,便出了院子。樹根挑著被子緊跟了出去。玉勤看他們去遠了,笑對:“嬸子,屋裏坐著吧。家裏該沒什麼事了。”何二媽笑說:“我就是來看看雙紅和來的客的,沒想就不巧了,還耽誤他們的事了。”玉勤笑說:“沒什麼,都能來得及,你看樹根怎麼樣?”何二媽笑說:“還能怎麼樣?那柳枝果然沒有找錯人,樹根挺能過日子。雙紅有了幾個月的喜了吧,憑我的老眼,沒看錯的話,雙紅也是個有福的人,懷的八成是個小子。”玉勤笑說:“有四個多月了,頭胎娃丫頭小子都是一樣。”“一樣不一樣,我大概不會看錯的”,何二媽又問,“女婿挑的是雙紅的被子吧?”玉勤笑答:“是的呢,去年都做好了,那會去的緊,一直都拖了沒送過去。”何二媽慎重地說:“早該送去的,閨女的東西,該陪過去的,就別留她的,那邊知道,多是不好的。”玉勤笑說:“那邊早知道的,都說等這個空來帶回去。”何二媽又問些甜水溝的別事,連屋也沒進便回了。玉勤到春福屋裏向世明說了雙紅樹根帶了被子回了的事。鄰近的另幾個婆子媳婦見雙紅回了,明知世明的心思,都沒進來問。雙紅樹根出了院子,一前一後走著,這時路上仍是少見一個人。雙紅漸漸快了步子,樹根也快了步子緊跟著。兩人出了村口,正要上橋時,雙紅隻見何香迎麵挎著籃子回村,於是上前幾步笑說:“你一天到哪裏去了?我怎麼沒見了你?”何香笑應道:“還能到哪裏去?到小田莊我姥姥家去了,本來想到你家去看看,可我姥姥說今兒最不合適,就沒去,沒想你偏今兒往這裏來的。”雙紅又笑說:“那有什
第九十八章(1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