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上大學時，正值困難時期。熱火朝天的大躍進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課餘時間的思想辯論會（往往是為了“幫助”某同學而設）、思想批判會也不開了。校園陡然安靜了。校係領導對同學的惟一要求是“勞逸結合”（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沒事兒就在床上躺著，這也有個專用名詞叫：“保持熱量”。當然，如果腹內枵然，躺著也不舒服。一個宿舍裏八個人，隻要有一個人肚子裏發出聲音，其他同學都聽得到。這時大家除了互相解嘲外，也偶爾談點令人向往事情，例如談談吃喝、談談未來的21世紀（當時稱之為“精神會餐”，經濟好轉後，也受到了批判，說是追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好像無產階級就不吃飯似的）。那時覺得“21世紀”，真是個遙遠的、不可望及的時代，甚至是個童話的時代，到那時我們該有多幸福啊！那可能就是人間天堂了：真是時如轉瞬，不知不覺地“21世紀”姍姍到來了。它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很普通，像平常的每一天。當然這也不是個“童話時代”，更非“天堂”。所謂“童話”、“天堂”雲雲，不過是青年大學生的浪漫幻想的投射罷了。
人們說21世紀是個現實的世紀，是一步一個腳印的世紀。我想大約這是不錯的。因為與充滿奇思異想（當然其中不少反映人類善良願望，也有的體現了人性的醜惡的一麵）和極端化思維的20世紀相比，它將是一個更為平實的時代。這一點我們在20世紀最後十年已經見其端倪。我們說它平實，意思是說人們不再渴望一口吃成個胖子，不再期待一個夜晚建成個理想社會。發展經濟、改善社會、提高人的素質、建設法治社會和進入公民社會都要一步一步走，社會財富需要積累，社會正氣也要逐步培植，人的素養要逐步提高，實現這些都要良好的秩序來保障。當然，前提是這個秩序希望朝這個方向前進。
長期以來，人們把秩序看成是自然而然的，無保留地讚美五六十年代的社會秩序良好，似乎那時不需要什麼社會管理，人們都是自覺自願地遵守秩序與規範，並認為隻是改革開放以來，才造成了社會秩序的混亂。這是一種誤解，實際上，人類隻要形成了社會，秩序就沒有自然形成的，都是社會組織實行社會管理與控製的結果。無條件讚美50年代的人們不懂得50年代的秩序的“良好”也是社會組織強控製的結果。當時實行的是經濟、政治、思想、文化一體化的方針，在這種方針下，並借助數十年的革命戰爭所積累紀律化的慣性和通過戰爭而形成的領導人的威權，實現社會的有效管理是比較容易的。但它的弊病是極大地影響社會經濟文化和公民個性的正常發展，凡是經過那個物質極端匱乏時代的人們都懂得當時“秩序”的副產品是貧困和對公民權利的忽略，並對這一點留有極深刻的印象。
改革開放的目的是求得經濟發展、國家強盛、人民富裕和幸福，因此，就必須針對這種“一體化”的僵化模式，作逐步改革，實現人們所稱的“社會轉型”。社會轉型期間，價值失範、行為失序的現象是不罕見的，因為舊有的社會管理和控製手段許多已經不能適應新的社會條件，人們習慣的社會規範和價值觀念也需要重新調整。關鍵是在新的社會條件下，如何建立新的社會管理手段建立新的社會秩序。這種秩序應該是能夠促進社會良性發展的和保障公民權利的，是法治的而不是人治的。這種管理手段不會像50年代初期還殘留著戰爭時期的烙印、實行兵營式的管理，也不會不考慮中國特點、完全照搬蘇聯模式（甚至連“文化大革命”也有點模仿斯大林在20年代末在蘇聯搞的“文化革命”），而是充分注意到中國社會的特點、特別是中國人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