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獲解的愉快——兼說《國學寶典》(1 / 2)

曾經有位學數學的老同學與我閑談,說學你們古典文學有什麼意思,整天與故紙堆打交道,死記硬背。不像我們學數學的,如果解出了一個似乎無解的方程,那一刹那,會覺得這是人間最大的快樂。我與他爭論,實際上讀古書也是這樣,發現古書上一個錯誤,弄懂一句古詩真實的含義,查找到了一個典故的出處也是樂不可支的!胡適甚至說,發明一個字的古義,與發現一顆恒星,都是一大功績。我那位同學總是不肯相信,我想快樂本來也隻是留給個人享用的,他人不信就不信吧!

1981年8月24日美國前總統卡特訪問北京,當時正值盛暑,北京一連幾天又非常熱。卡特一下飛機在美國的“中國通”的指導下念了兩句中國古詩:“今世繈讖子,觸熱到人家。”一時,外交部的人不知所雲,就打電話問文學所。科研處接到電話已經是下午了,那時文學所在日壇路六號,一切都很簡陋,到了下午,所裏就沒幾個人了。科研處找不到人,就打電話給《文學遺產》編輯部,我恰巧在。來電說外交部問兩句唐詩的出處(因為唐詩在外國最有名,中國人一聽外國人念中國詩就認為是唐詩),你負責唐宋段給查一查。我從電話中聽懂這兩句詩的寫法後,感覺不太像唐詩,我也剛讀完《全唐詩》,亳無印象。我沒有從唐詩裏尋找,當時還沒有《全宋詩》。我翻開了丁福保的《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沒有想到一下子就翻到“晉詩”,又一翻“今世”兩句赫然在目。真是有點《易傳》中所說“一索而得男”,快何如之!此詩是晉人程曉所作。一讀全詩深感那位“中國通”了不起,這首並非“名詩”,“觸熱”兩句更非“名句”,但它卻十分符合卡特此次來訪的時間和自己的身份。詩雲:“平生三伏時,道路無行車。閉門避暑臥,出入不相過。今世繈濺子,觸熱到人家。主人聞客來,顰蹙奈此何!”下麵還寫到,客人來訪,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可是給主人添了許多麻煩。當時卡特已經是“前總統”了,用此詩作為到京的開場白,其中包含了對主人的尊重和自謙,立言非常得體,真是應了孔子那句話“不學詩,無以言”。我也從“一索”而中,獲得了喜悅。

我喜歡讀書,但賦性慵懶,不愛做卡片。有些勤奮的同事能做好幾十盒卡片,把從書上讀到的於已有用的內容記錄下來,以備查找。我正襟危坐讀書時少,躺著讀書時多,遇到佳處,隻是用筆劃一劃,最多也就是記在一個什麼都寫的本子上,查找起來非常不方便,這樣就較為相信自己的記憶力。可是記憶力出錯時極多,有一次,寫一篇文章引到“莊子說”“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有位老先生說:“錯了,這是孟子說的。”我有些不服氣,“肯定是《齊物論》中的”。可是我查了兩遍也沒有。一翻《孟子》它確實是在《滕文公上》中。記憶力易出錯,每次引文都要一一複核原書,花費了許多時間與精力。

有位同事讀劉禺生的《洪憲紀事詩》,讓我幫著查一下“傳頭”做何解?看著挺眼熟,詩中所詠又與梨園、票房相關,於是翻了幾本這方麵的書如《清代燕都梨園史料》、《章台記勝叢刊》、《梅蘭芳舞台生活四十年》、《清稗類鈔》等,不料都沒有。覺得很熟,但又找不著,真是有些食不甘味、睡不甘寢了。偶讀《都市叢談·票房》一節中有:“票房之首領稱把兒頭,”我眼睛一亮,馬上給同事打電話。“紀事詩”中的“傳頭”應該是“把兒頭”吧?可能是劉禺生弄錯了。同事不置可否。我想她可能不同意,過去改字解經是“經學”研究一大忌,《洪憲紀事詩》雖非經典,但是用改字勉強解釋也不太合適。但這總算使我心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