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中國儒與日本儒(3 / 3)

而日本人隻有狹義的“忠”,而無廣義的“忠”。在他們那裏,“忠”就是全體國民對天皇的絕對服從和絕對崇拜,或者是下屬對上級的絕對忠誠。而且即使在這狹義的“忠”裏麵,也抽去了君臣上下互為前提的內涵。大致說來,日本人的“忠”並非儒家裏麵的東西,而是大和民族土生土長的武士道精神。

日本的武士最早出現在大化革新之後不久。大化政權雖然建立起中央集權的國家,但卻很不穩固。百餘年後,大權旁落,貴族藤原氏把持了政權。此外,貴族平氏和源氏兩支勢力也漸漸壯大起來。這些家族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和壯大勢力,紛紛招募精壯之士,訓以武藝和兵道。這就是最早的武士。

武士本人及其家庭都附屬於主家。主家的榮辱也就是武士自己的榮辱。因之,每一個武士都要絕對地忠誠於主家,並準備隨時為主家犧牲自己的生命。日本社會等級森嚴,武士的忠誠也是通過等級製度來實現的。他們首先要忠誠於自己的大名,大名忠誠於幕府將軍,將軍忠誠於天皇。通過這樣層層隸屬的關係,全國的武士都要效忠於天皇。天皇即武士們的精神偶像。

武士不僅講“武”,同時也講“情”。他們的理想生活是“血與淚”的人生模式。所謂“血”,即在戰場上不懼死亡,不惜為主家獻身的精神。為主家而死,就是死得其所。相反,如果對主家存有二心,或者不盡心盡力,沒有自我犧牲精神,則被視為可恥的事情,為社會所不容。所謂“情”,即武士對主家知恩圖報心理和主家對武士體恤和愛護意識,而其中武士對主家的感恩心理,也就是所謂“淚”。這是一種雙向互動的關係,體現的是一種田園牧歌式的和家族式的浪漫情調。

可以說,中國儒家的“忠”是一種理性主義的倫理,而日本人的“忠”則體現為非理性主義的盲目。在中國,“忠”是有條件的,即忠的對象必備相應的道德資格。而在日本,“忠”是無條件的,對天皇乃至主家的忠類似於宗教狂熱。正因為這樣,本世紀的日本才在“忠”這一德目的盲目驅動下,揮動武士刀,走上了軍國主義“聖戰”的道路,尤其對中國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此種“忠”哪有一點“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味道。他們為了大和民族的一己私利,置他國他族於血泊之中,與中國儒家所理解的“忠”,相差何止以道裏計。

與“忠”直接相關的是“誠”這一道德範疇。

“忠”與“誠”兩個德目常常連在一起,合稱“忠誠”。實際上,在中國儒學裏,“忠”與“誠”是有區別的。“忠”強調的是社會縱向倫理,是臣屬對君主的道德承諾,同時其廣義亦有社會橫向倫理的意蘊;而“誠”則主要表現為一種人格境界,並且同生命的本體意義相聯係。《中庸》雲:“誠者,物之始終,不誠無物”。孟子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王船山也說:“盡天地隻是個誠,盡聖賢學問隻是個思誠”。都是從本體論意義上說的。可以說,“誠”是“忠”的本體論根據。“誠”的標顯,體現的是中國儒家對宇宙人生的理性對待。

而在日本人的理解中,“誠”很少社會橫向倫理意蘊,更無本體論的內涵,更多的帶有情感色彩。按照日本古學派的代表人物山鹿素行在其《謫居童問》中的說法是:“所謂誠,乃天下古今人情不得已之謂也。”即是說,“誠”是人們從內心湧出的不可遏製的情感。此種情感,並非生理和性情層麵上的,而是有著特殊範圍的限定,即下屬對上級或國民對天皇的絕對忠誠。易言之,在日本人看來,下屬對上級國民對天皇的忠,並不是外在規約的要求,而是人生而有之的一種情感。所以在他們的倫理思想裏,“誠”與“忠”是沒有多少區別的,“誠”也就是“忠誠”。又由於武士道精神與天皇崇拜觀念的結合,“誠”同樣體現為一種非理性的衝動。本尼迪克就曾指出:日本人的“誠”,“並不是獨立的德,而是宗教狂者對自己的教義所具有的狂熱心情”。這裏所說的“教義”,就是神道教和武士道所強調的“忠”、“恩”、“義理”等等。正因為日本人的“誠”,有著嚴格的限定,既缺乏本體意義上的價值考慮,又很少社會橫向倫理的意蘊,才決定他們道德倫理獨特的表現形式:在社會的縱向倫理中,他們極端地奉行“忠誠”的原則,而在橫向的人際關係中,則很難做到一個“誠”字。今天的日本人在國際商務中形象不美,原因就在這裏。

概言之,日本人雖然從中國進口了儒學,亦自稱為孔孟之徒,但實際上相對於中國儒學,日本儒學不僅打了折扣,而且是變了形的。他們自稱為孔孟之徒,也隻是就接受儒家學說這一曆史現象而言才算不謬,事實上他們是最缺乏儒家風範的。也就是說,以日本為例來說明儒學對現代經濟發展的價值,恐怕有失妥當。至於日本現代企業靠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支柱,筆者另有一文專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