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流行的後現代與我們應取的態度(1 / 2)

一“後現代主義與中國文化建設”筆談

20世紀的人類故事最多。政治事件、文化事件一個接著一個。而且大多具有世界曆史的意義。百年前,人們在試圖反傳統、嘲笑上帝嘲笑理性,甚至嘲笑自己的樂觀主義生活態度,同時變戲法地生出各種名頭的現代主義。然而半個世紀之後,現代主義又成了後現代主義嘲笑的對象。在後現代人看來,用悲苦取代樂觀,用生命反抗理性,都是人類自套枷鎖,自尋煩惱;不論是對生命的看重還是對悲苦的強調,均說明人類對生活對世界仍然有著某種期待,仍然沒有跳出意義世界的陷阱。後現代人不需要痛苦,不需要對生活意義的追究。他們需要的是無心的生存,無意義無價值無自我亦無他人的時光消磨,既勿需笑亦勿需哭。

後現代主義既是對現代主義的超出,同時也是由現代主義發展而來,因而兩者的分際在一般人看來就顯得十分模糊,就連一些西方文化的研究者也沒能把兩者區別開來,像尼采、薩特、卡夫卡、畢加索等人,就是被許多人當作後現代主義的代表看待的。實際上,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既有聯係,又有本質的區別。就聯係而言,兩者都反對理性、規範、秩序,反對把現存世界看作天國實現之前的預演。就區別而言,現代主義雖然反對傳統的理性主義,但畢竟仍然在追求意義,追求高於動物之上的一種境界。尼采的“超人”試圖取代上帝的位置,說明在尼采那裏既有批判又有重建;弗羅依德的“本我”,隻是想同“超我”達成妥協,以便重新確定“自我”的位置;卡夫卡把人比作甲蟲,與其說是對人的生存境況的描述,不如說是對將人貶到甲蟲處境的文化現象的抗議,內心深處依然是對人的價值的肯定。而後現代人則完全把人生與世界作平麵的看待和肥皂泡的處理。在他們這裏,沒有深度,沒有對未來的關心,一切都處在無時間無空間的零度狀態。

在文化的意義上,我們固然可以給後現代主義多層麵多視角的定位。比如,相對於極權化的理性崇拜,後現代入主張弱化思想的力量;相對於整體性,後現代人主張碎化、零散和片斷;相對於價值的認定,後現代人的生活無色無味,不要遮掩,追求的是徹底的裸露;相對於權威統治的社會,後現代入主張自我中心自我決定。在他們眼裏,英雄、權威、領袖、貴族、學者、藝術家,甚至漂亮的男女,都一樣的是人,一樣的一個腦袋一個生殖器。然而作為一種文化思潮,後現代主義從未有過什麼理論旨趣,更沒有學派或師承。言其“主義”,也隻是出於我們從整體上認識的需要。可以說,後現代主義的實質就在於它沒有“主義”。因為任何主義、理論乃至學派,都是同它的基本精神相悖的。雖然我們可以從德裏達、福柯等人的著作中讀到它的哲學語言,但是它絕非僅僅是一種哲學。它的表現形式不是在哲學家的文字裏,而是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確切說在酒吧,在MTV,在卡拉OK廳,在藝術家的工作室,甚至在男女的床笫間。

為何到了20世紀下半葉的今天,人除了自身的一堆肉體竟變成了什麼都不是?回答這樣的問題,是思想家的難題。誠然我們可以歸咎於科學崇拜和技術集權主義,可以怪罪於孔方兄,還可以歸因於社會的動亂乃至戰爭。然而這等等“原因”並非原因,而隻能說是結果。金錢崇拜、科學崇拜以及動亂和戰爭均出於人的創造,是人類不斷地往自己身上套上的鎖鏈。因之,問題的實質不在於人類作繭自縛,而是在於他們為什麼要作繭,為什麼有了文明有了創造的智慧之後,反倒越來越受著必然性的擺布。今天的人類,表麵看起來似乎比古人強出許多,但實際上他們所擁有的知識隻是為了支撐肉體和追求感官快樂。除此之外,實在看不出還有別的什麼意義。由是看來,人類在走出原始森林的時候,或許就選錯了自己該走的道路。但問題是,人本來就是一種感性的生物,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生存問題。也可以說,人類所經由的發展道路又是必然的。然而人類的悲劇亦在於此。這一必然之路又必然地要引出他們的文化困厄。因為生存與價值問題一旦超出一定的適應範圍,便必然地要打架。這樣的事情,在人類五千年的文明史上就曾大規模地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古希臘羅馬時代,一次就是我們今天的時代。

人類的萬般困惱,均出於對物質世界與意義世界之關係難以處理。他們不僅需要肉體的滿足,需要“過把癮”,同時亦需要價值的支持。之所以這樣,他們才有了愛情、藝術、宗教以及別的意義世界,質言之,對生活有了一種審美的對待。而後現代主義對這些詩化的東西不僅興趣淡然,而且意在消解和毀滅。如果循著他們的生存態度和生存方式,其結果必是藝術死亡,愛情終結,以及整個審美文化的冰崩。對於人類的前景而言,這無疑是最危險的事情。試想想,一旦沒有愛情,沒有藝術,沒有權威,沒有英雄,這世界這人生將是何種模樣!此種警言,並非危言聳聽,隻要想想現在的人是怎樣戀愛和作愛,就可明白其中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