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一聲長鳴,“玉宇呈祥”號在加爾各答靠岸了。
李銳走下船來,東廠的激活令對李銳這樣的有專項任務的特工沒什麼影響。他們所有的活動,都必須圍繞自己的任務進行。作為一名路過加爾各答的乘船者,他必須在加爾各答遊覽一番,以顯示他和其他的乘客沒什麼不同。
作為在18世紀就得到開發的老港口,加爾各答真是太小了,雖然,它號稱“印度洋的真正中心”,號稱“宮殿之城”,卻缺乏一種令人熱血沸騰的活力。這一點,別說和上海港,就是和寧波港,海洲港甚至廣東南部的那個曾經的自由保稅區——香港比起來,加爾各答都顯出一派破敗的氣象。
李銳還是和其他遊客一樣,到威廉堡,偉大的威廉堡去瞻仰了一番,如同憑吊一位即將入土的君王。威廉堡始建於1699年,正處於大不列顛的上升期。它屹立在印度東部的恒河三角洲上,胡格力河的東岸,自1772年加爾各答成為英屬印度的首府以來,威廉堡就是大英帝國在亞洲的權力象征。偉大的威廉堡上飄揚的米字旗,向來來往往的遊客們昭示著:誰,是世界的君王。
“百足之蟲!”李銳心裏這樣想著,一步一步踏在威廉堡的台階上,雖然所謂大不列顛與愛爾蘭聯合王國控製著超過2000萬平方公裏的領土,在世界四分之一的土地上有著絕對的統治力,對世界所有國家都是巨大的陰影。對美國而言,英國是第一假想敵;對法國來說,英國是百年宿敵,對德國,英國是盤踞在家門口的老虎。
對共和而言,英國……形象很複雜,共和銀行師承英格蘭銀行,共和建政之際,李穎修更是從英國全盤搬回了商業和貿易體係,嫁接在達功鴻的“官僚資本壟斷經濟”(卡爾馬克思語)之上,從而形成了共和獨特的“集權市場經濟”這一到目前為止所向無敵的經濟怪胎。“國家統治下的自由市場”(英國人對共和的評價)正一步一步的蠶食著英國人在亞洲的經濟地圖。
自1844年建政以來,共和還沒有從事過一場空耗國力的戰爭,也沒有打過一場毫無準備的戰爭,與俄、德、日三國的戰爭,對共和而言,不過是健身運動。雖然有時很艱苦,但毫無危險。這些戰爭,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說符合英國構建的世界體係,例如削弱俄國,打擊新興的德國。甚至在劍南軍紅河大捷之後,《衛報》有一篇著名的社論,裏麵出現了一句流傳至今的成語“共和是‘一把好用的手槍’”。
而在共和“十年非難”時期,曾經有三本除達功鴻《十經綜考》以外的重要思想著作問世,其中魏源的《海國圖誌》,以英帝國為藍本,以中華“天下一統”的偉大情懷為綱,描述出一個通過海運貿易線連接,以“正儒”思想體係為紐帶,普天同樂,四海一家的世界共和。
正如同《海國圖誌》中所展望的那樣,共和借著“大英帝國統治下的和平”,保持了與新興的美國之間的長期友好關係,把德國的觸手拒之門外,確保了共和無處不在的貿易網絡的安全。這個貿易網絡成長著,悄無聲息的衍生著自己的領地。被英國人稱作“第二海軍”的商船總噸位,英國自己當然以兩千萬噸雄踞世界第一,正在建造大洋艦隊的德國和建造大白艦隊的美國,被英國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商船總噸位卻不過各自不到300萬噸。共和,那個靖海軍隻有六艘裝甲巡洋艦的共和,商船總噸位1700萬噸。三大海運聯盟:中央遠洋運輸聯盟(中遠),東統貨運聯盟(東貨),太平洋聯盟(太平洋)控製了美國——共和航線的70%,歐洲——共和(途經非洲、印度)航線的50%,以及100%的拉美——共和航線。
共和的貨輪和郵船,如同過江之鯽,在廣袤的世界大洋上遊動,在大英帝國的皇家海軍傳遞威嚴與恐懼的同時,共和的航船則代表著財富與友誼,還有“公平交易”。最早是白銀,後來是黃金、原料,現在還有石油,順著如同主動脈血管的海運網絡,源源不斷的湧進共和這個巨大的工業心髒。從海參威開始,曆旅順、天津、青島、上海、海洲、寧波,基隆、鳳山、泉州、廣州、香港、湛江,吞吐量巨大的港口,如同珠鏈一樣纏繞著共和的海岸線。
李銳,就是帶著輪船煙囪中噴湧而出的那種自豪感,登上威廉堡的頂端的,放眼望去,在遙遠的加爾各答港口,飄蕩著一片耀眼的紅——共和的紅底金龍旗,遮天蔽日,在這片紅旗之中,不時冒出米字旗來。而所謂世界第二強國的德國鐵十字旗,卻根本看不到,那個威廉,僅僅隻在大西洋上能和英國一較長短,就已經沾沾自喜了。
突然,傳來一聲汽笛的長鳴,有船要啟航了,李銳趕進用望遠鏡看去,一麵紅底金龍旗在緩緩移動,航運公司的旗幟,在旗海中飄動,看不太清楚。李銳用望遠鏡追著看,啊,看到了,旗幟上是什麼?
章魚,貓臉章魚。“肥花貓”貿易公司的船。李銳突然愣住了。
肥花貓貿易公司是一家小公司,其30000噸的貨輪總噸位在共和根本排不上號。可是,李銳卻清楚的記得,東廠的檔案裏,關於這家公司有一個專門的文件袋。李銳沒有看過裏麵的文件,但對如此一家小公司卻被東廠關注印象深刻,這其中一定有原因。李銳又用望遠鏡找到了這艘貨輪的船名——“超級無敵大個章魚”號。
超級無敵大個章魚號駛離了加爾各答,進入渺無人跡的印度洋,向西行駛,在入夜時分,偏離了印度洋航線的主航道,改向西南方向。在約定的地點,升起了信號燈。
一艘約在12000噸上下的郵輪,掛著同樣的貓臉章魚旗,從夜色中逐漸顯出輪廓。
“超級無敵大個章魚”號的船長黃尚跳上交通艇,命令向著那艘郵輪開去。看看近了,見郵輪上寫著“美好人生”號。
黃尚踏上了舷甲板,也不和等候在甲板上的人打招呼,就直入艦橋,踩著鐵鑄的舷梯,在哐當哐當的響聲中來到艦橋的最頂層。寬闊的頂層隻有兩間屋子,前麵是船長的指揮室,而整個中部和後部則是一個完整的別墅布局的套間。
黃尚按響了後麵套間的電鈴,過了不久,門開了,裏麵傳出一個響亮的男子聲音:“進來。”
黃尚走進門去,客廳裏沒人。黃尚等了一會,從邊上的門中轉出一名青年男子來,大約二十七八年紀,步伐穩健,神采奕奕,看到黃尚,歎了一口氣:“這麼晚才到?”
“是,為了躲開盯梢。”
“很好,要小心。不過你再不到,我就要睡了。我這人,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真是沒有辦法。”
黃尚不說話,繼續聽著。
那男子走到茶幾邊上,坐下。這間客廳的布置很奇怪,沒有沙發,軟皮椅什麼的,全部用的鋼骨構架的鏤空家具,連茶幾的桌麵也用的一塊鋼板,所有的家居都用螺母固定在鐵板上。鋼鐵的,固定得非常牢固的家具,加上本來就刷成白色的艙壁,沒有任何飾物的房間,給人一種渾身發冷的感覺。
“你要坐嗎?”那名男子親切的問。
“不,我站著彙報吧。”黃尚在這間房裏,一分鍾也不願意多呆。
那男子點點頭,不再邀請黃尚坐下,而是問:“這次一切順利吧?”
“和往常一樣,一切順利,我們的工業品,農具,化肥,農藥以及槍支,全都賣完了。不過,我聽說,幾個歐洲國家正在醞釀對我們公司的禁令。還有,對章渝本人進行起訴。”
“禁令,起訴?針對我,章渝?”那男子點點頭,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他們,真是沒覺悟啊。”臉上流露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他沒有問禁令和起訴的內容。
“你收上來多少鴉片?”章渝繼續問
“這一次,西孟加拉的鴉片我都收完了,價錢很公道,3英鎊一畝。這一次足以煉製150公斤的白麵。”
白麵,是本世紀初新型的麻醉係毒品,在窮苦落後的非洲或者東南亞,還不具備形成大規模市場的經濟能力。它的主要消費市場,還是在歐洲。
“很好,還是運到‘美好人生’的二層車間提煉,你具體安排吧。我們還是同向平行行駛,在北大西洋再碰頭。”章渝說
“這一次,我們可又要大賺一筆了。”笑容不由得爬到了黃尚的臉上。
“你住嘴。”章渝喝斥道,“我們又不是毒品販子。我們所做的一切,並非我們的目的,而是手段。”章渝站起身來,憤憤不平的踱來踱去,“你居然想著賺錢。我平日的教導,你都丟到腦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