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守同誌,蕭秘書在等您。”星期一的早晨,當工部軍工總局第三研究室研究員方出守來到辦公室的時候,一位小幹事通知他去見軍工總局局長責任秘書蕭白琅。今天早晨起來後,方出守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強烈了。
來到蕭白琅的辦公室門口,方出守敲了敲門。
“進來!”裏麵是蕭白琅的聲音。
方出守推門進去,蕭白琅招呼他:“坐。喝點什麼。”
“不不,我挺忙的,你有什麼事快說。”方出守和蕭白琅是大學同學,他們一起考進工部軍工總局,不過方出守成為技術官僚,而蕭白琅則走上了行政管理路線。方出守和他講話沒什麼顧忌。
“前線有麻煩了。”說著,蕭白琅遞過來一本電報稿。
電文很簡潔,北庭軍在攻克了赤塔要塞之後,立即開始進攻布洛羅夫山地要塞群。這是比赤塔更艱苦的挑戰,共和軍遇到的第一個麻煩,就是——地雷。
“地雷,就是我們完全了解的那種類型的地雷,給我軍造成了巨大的障礙,所以,兵部總裝備司要求我們研製一款探雷器,也將是這個世界第一款投入實戰的探雷器,方出守同誌,你將以這個發明而名垂青史。”
“我保證一個月,不,二十五天之內研製成功。我們對此已經有大量的理論積累了。”
“不,不是一個月,是——七天,我隻有七天。”
“什麼,你要我在七天之內研製一種從未有過的東西嗎?這太荒謬了。”
“方出守同誌,兵部裝備司要求在七天之內,第一枚探雷器走下生產線。是我有七天時間,而不是你。整個流程是這麼安排的:今天,你投入研究,明天上午8:30,會有一名北庭軍的工兵軍官乘坐京哈特快的早班車到達北京站,他會直接去試驗場,10:00在那裏和你碰頭,你們將有七個小時改進設計。然後,你們會一同攜帶所有技術資料乘坐京哈特快的晚班車回哈爾濱。火車在路上要走三天,將在4月29日上午到達哈爾濱。興安工業在哈爾濱的工廠將提前做好相應準備,你們到達以後將立即開始調製生產線,兩天之內,生產線要開始運轉,五月一日0:00以前,第一枚探測器生產出來。這是兵部總裝備司和工部軍工總局的聯合命令書,你要看看嗎?
“我對命令書不感興趣。”方出守氣急敗壞的說:“我隻是關心,我是不是隻有25,不隻有24個半小時了?”
“是的,我也很著急,但你有且隻有一天時間。”
“你怎麼能讓這麼混帳的命令通過?我拒絕,我要向局長反映,你這是拿前線工兵的生命開玩笑。”
“那你將被槍斃!”蕭白琅麵無表情。
“什麼?這絕不是我的責任。”方出守瞪大了眼睛。
“我也不想,可我沒辦法。實際上,這個命令的目的不是研製裝備,而是讓我好看。”
“你到底在說什麼?”
“直說了吧,你還記得我們的老同學薑燁吧?”
“那個外號‘將邪’的偏執狂?對了,他在兵部總裝備司。”
“是的,他一直看我們倆不順眼。”
“更正一下,他一直看你不順眼,和我沒關係。”
“都一樣,他現在是兵部裝備總監的責任秘書,他要拿探雷器這件事給我們找碴。”
“怎麼?研製一定需要時間的。”
“對啊!但我們的薑燁同學說了,兩年以前,他還在外地兵工廠任軍代表的時候,我剛剛接任工部軍工總局責任秘書,薑燁的前任,向我提交了一份備忘錄,備忘錄裏有一句話,隻有十六個字,‘我們應該考慮到地雷的實戰化可能’。現在,他說‘整整兩年時間,軍工總局到底在做什麼?’”
“當時那份備忘錄是你簽收的?”
“對,所以薑燁要拿這個整我,送我上軍事法庭。”
“我很同情你,但,為什麼我要被槍斃,我和薑燁又沒過節。”
“我要自保,所以隻好把你拉出來頂缸。誰叫我們是朋友呢?”蕭白琅說這話時語氣輕鬆。
“你……,因為你們的私人恩怨,槍斃我?”
“可以這麼說,如果明天早上十點你不能把探雷器拿出來的話。”
方出守無語。
“好了,現在你還有整整24小時了,抓緊時間,挽救你自己。”
方出守氣得在房間裏亂轉,手足無措,終於抓起了蕭白琅的茶杯,啪的摔了個粉碎。
蕭白琅冷冷的看著他。方出守摔門而去。
蕭白琅看著不斷晃動的門板,輕輕地說:“老同學,薑燁說得對,潛力是要逼出來的,其實我也不想。”
蕭白琅口中的薑燁現在正專心的整理一份報告,和地雷沒有任何關係,這份報告來自東北屯墾司。東北屯墾司報告說,今年年初,春耕開始的時候,為了彌補被征用的耕牛,屯墾司采購了一批新型的農業機械“鐵牛”——拖拉機。在廣闊的黑土地上,這種擁有四個巨大輪胎的機器特別好用,由於其巨大的馬力,耕作的麵積越大,農田的集約化程度越高,那麼每畝地的平均耕作成本就越低。隻要每台拖拉機的耕作範圍超過50畝,那麼就遠比使用耕牛劃算。
薑燁關心的,當然不是農業生產。既然在農田裏,拖拉機可以代替馬和牛,那麼在戰場上應該也可以,每台拖拉機的托載能力接近一個火車車皮,那鐵路到不了的地方,後勤運輸就可以依靠拖拉機來解決。不過,這些隻是理論上的,還需要實地檢驗。
薑燁在大學時代,就有偏執狂之稱,為此和一些老師同學的關係都不好。但薑燁自己卻沒有發現這個性格上的缺陷。說幹就幹,薑燁開始以東北屯墾司的報告為基礎,起草軍隊嚐試性的裝備100台拖拉機,並投入北亞戰場接受實戰考驗的報告。
薑燁所不了解的是,這時的拖拉機,都是采用的巨大的輪胎,來解決農田中的淤陷問題。在平坦的農田裏,拖拉機不用作出越障,爬坡的更高難度的動作。但,戰場上呢?
………………
包廂裏的燈已經熄了,隻有包廂外的走道燈從門縫裏透了進來。方出守睡得很熟,他連續工作超過三十個小時了。地雷探測器的設計在理論上不存在任何障礙,關鍵是各種假想必須通過具體的實驗來驗證具體的參數,這需要一項項的試。今天早上10:00,他按時拿出了樣品,雖然下午在試驗場的實驗始終不盡人意,但可以拿到哈爾濱再做修改,反正到時候還要調生產線。
蕭白琅給他們專門訂了一間軟臥車廂,方出守,兩名資料押運員,和那名來自北庭軍的工兵軍官,正好占住4個鋪位。
現在,下鋪的方出守和一名押運員已經睡著了,另一名押運員合衣坐在上鋪,閉目養神,右手輕輕的按在腰間的手槍上,聽著他若有若無的呼吸,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
北庭軍的那名軍官,按說奔波了好幾天了,應該一沾枕頭就睡覺的,可是他卻一點倦意也沒有,在上鋪翻來覆去半天,跳下地來,把軍裝穿的正正經經的,走到過道上去抽煙。
這名軍官站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一聲不響的抽著煙,四周沒有人,隻有火車的輕輕晃動和每五秒一次的哐當聲。
“真是安靜啊。”這名軍官的思緒,隨著了了的青煙,回到了炮聲隆隆的戰場,回到了六天前開始的布洛羅夫山地要塞攻防戰。
要塞攻防,無可取巧。更多的鋼鐵,更多的zha藥,更多的人命,堆上去,堆上去。誰消耗的頻度越高,持續的時間越長,就越有可能占到上風,甚至奪得勝利。這名軍官所屬的第二十一師,就是這樣被堆上了戰場。
“子玉,”提督曹錕親切的喊著他的表字,“我們第三鎮,是俄國人的老對頭了,從來沒有軟過腳。你告訴我,你們,戰鬥工兵,有沒有信心為我再掙一把臉。”
“有!”這名名叫吳佩孚的第三鎮(二十一師)工兵營管帶,按照軍中慣例,用自己胸腔中的所有中氣吼出來這個字。
吳佩孚的經曆在共和軍人當中是有一點另類的。1874年生於山東蓬萊,1890年吸鴉片落榜,此後痛定思痛,自覺無顏見家鄉父老,自赴邊疆入東北屯墾團。1894年以屯丁入伍,甲午,戰有功,被推薦入東北講武堂,修工兵科。他比自己的同窗整整大了一輪,1898畢業後,深入俄境偵查,積大功,升工兵營第一營副都頭,後勤勉好學,又受推薦入保定陸大工兵係,兩年結業,得工兵營幫辦職,此次北亞戰起,管帶改任民夫指揮,負責後勤築路,則以吳佩孚老成,署理管帶職。
第二十一師打下赤塔之後,由於進攻時布局嚴整,元氣未動,故馮國璋命令二十一師再接再厲,直上布洛羅夫山脈。
進攻開始的時候,吳佩孚按部就班,布置第一都,以伍為單位,組成戰鬥工兵分隊,攜帶zha藥包,在炮火的掩護下快速推進。這是一個已經用老的辦法,如果俄軍沒有新招數,在可以忍受的傷亡率麵前,還是可以取得有效的戰果的。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士兵在沿著隱蔽路線曲折前進的時候,總會突然一聲驚雷,一股硝煙,整個突進的伍就會有一到兩人受傷,而其他人在俄軍機槍的壓製下,連救援都做不到,隻能看著戰友流血而死。
地雷,以這樣殘酷的方式,第一次正式投入戰場。
在工兵營第一都基本喪失戰鬥力之後,吳佩孚才基本得出結論:俄軍的地雷,布置得及其高明,沿著進攻的隱蔽線,時緊時密的散布著。這樣做,比地雷密布更有威脅。因為,如果地雷是密密麻麻的布置下來的話,有一定排雷理論積累的共和軍可以選點適當的點,用zha藥包進行擴散爆破,這樣,布雷和排雷的時間消耗和工具消耗,都是共和軍節省,本來就在物質上居於下風的俄軍是耗不起的。
然而,現在采用沿隱蔽線隨機布撒的方式布雷,就讓排雷的共和軍一方成本大增,即使湧現了一些勇敢無懼的戰鬥英雄,以身滾雷,但麵對的是俄軍完整的防禦體係,少數人幸運的衝過雷區之後仍舊要麵對俄軍的機槍和堡壘,所以滾雷取得的戰果實在是微乎其微,而且,在共和軍處於戰略優勢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必要。軍部發下嚴令,嚴禁滾雷。
由此,攻破俄軍雷區的方法,就隻能依靠共和的技術力量。克製科技的最終方法,隻能是科技,就像隻有工業才能對抗工業一樣。吳佩孚作為前線直接指揮的排雷軍官,就被派回了燕京,以戰場經驗指導探雷器的研製。
工部軍工總局不負眾望,終於在一天之內,就拿出了世界上第一種針式探雷器。其探雷器的尖端一旦輕微感應到類似地雷外殼的物質就會快速回收,並嘀嘀嘀的鳴叫。為了紀念這種探雷器的發明人方出守,它被命名為“觸手魴”。後來,隨著科技的進步,“觸手魴”的製造技術失去了保密的價值,有為醫療用品公司的老板購買了“觸手魴”的專利,依據針式探雷器的原理用橡膠製造了民用的“觸手魴”,大受歡迎,而“觸手魴”也被稱作“唯一受女性歡迎的武器”,當然,這是後話了。
吳佩孚當然想不到這些,他關心的是,在軍工總局的試驗場,40%的探雷器報警都是虛警,探雷器對鐵皮外殼過於敏感了,但對偽裝的石質外殼地雷又完全沒有反應,幸好目前交戰中遇到的俄軍地雷都是鐵皮外殼。為了這些過度的敏感和愚笨,也許工兵營還要付出相當的鮮血。
要是炮兵,能夠發射一種大麵積覆蓋的彈藥,不管有沒有地雷,炸過一遍,然後步兵就往上衝,那該多好啊。
火車在無盡的夜中前進,吳佩孚盯著窗外星星點點的不知道燈光還是火光,突然覺得全身肌肉發緊,到燕京出差的寧靜生活就要結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