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種在田裏，多麼惹眼啊！官府要禁，誰也沒法掩藏。罌粟從出苗、拔莖、開花、結果到收漿，生長成熟過程比較長，隨時都可以禁毀，執行起來也很方便。還有，西北人吸煙，吸的多半是本地產的土煙，農村尤為突出。禁種罌粟，斷絕煙源，不就是釜底抽薪嗎？再有，鴉片戰爭以來，國內土煙盛行，英國人以此為借口，跟朝廷爭辯。他們說：隻有你們製止了土煙的種植生產，表明了禁煙的決心，我們才會考慮限製鴉片輸入中國。我首先禁掉土煙，然後專禁洋煙，他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第一步怎麼做？請左公指示。
大造輿論啊。要頒發告示，曉諭利害，公布吸食鴉片的嚴重後果。我已經寫好了一份《禁令鴉片四字諭》。用了韻文，明白如話，淺顯易懂。你去找一名書法高手，謄寫成每字一寸見方的楷書版樣，印刷出來，廣為送發，各處張貼。要求各地集市、郵亭和鄉間村塾都能見到，形成良好的輿論環境。
左公隻用了三十六個字，就把吸食鴉片的為害全說到了。佩服，佩服！
穿衣無棉，吃飯無肉，囤中無糧，倉內無豆，農民廢耕，士子輟讀，工商遊嬉，家敗人亡，目不忍睹。
克庵，你再看下麵：勿種罌粟，戒除鴉片，各安本業。如果好言相勸，有人敢不遵令，肆意與政府對抗，必將嚴懲不貸，自食其果。還有一點，要把違禁種煙的土地丈量充公，安置回族和漢族難民。為農者不準栽種鴉片，為商者不準販運鴉片。
左公，癮君子已經在官場裏麵紮堆了，執行起來恐怕有難度啊。那首仿唐詩怎麼說的？一進二三堂，床鋪四五張。煙燈六七盞，八九十枝槍。
這我還不知道？林公說過，鴉片這東西，衙門中吸食最多，幕友、宦親、長隨、書辦、差役，嗜好者十之八九。既是如此，就得派人檢查督促。種植罌粟的惡習相沿已久，禁煙不是一兩天能辦到的。地方官必須嚴加檢查，密切監督。人人平等，無論紳民，不分貧富貴賤，一律不準種植罌粟。我們可以派出專員，隨時到鄉下突擊搜查，一個月檢查幾次。隻要發現大片地畝種植罌粟，一律翻犁灌水。罌粟雜種在豆麥之間，也要把罌粟鋤拔掉，務必做到根株淨絕。
對於違犯禁令者，怎麼處罰呢？
對於煙農，說服教育為主嘛。喻之以理，動之以情。隻要願意改種農作物，就把沒收的土地還給農戶。故意違犯禁令的，杖責枷號，打幾板屁股，不要動不動就搞刑事案件。對於禁煙不力的官吏，絕不輕饒。查拔不力者，隨時撤任撤委，或從嚴申飭。
我們陝甘禁了罌粟，四川、貴州等省運來鴉片販賣，怎麼辦呢？
外省入境的土煙，同樣是違禁之物，各地厘卡要認真查繳過往貨物中夾帶的煙土，發現後全部扣留，就地銷毀，決不許包庇放行！
洋煙怎麼辦？外國商人運來販賣的煙土，為數不少啊。
凡有洋煙入境，一律勒令折回出境。卸了貨也不行，立即就地查封，限期出境。發現煙販私自銷售鴉片，立即銷毀。克庵哪，禁煙的最終目的，是要恢複生產。罌粟拔掉了，田地絕不能荒廢。可以倡導種植草棉，取代罌粟的種植。西北人最缺做衣服的絲縷布匹，讓煙農改種棉花，可以解決缺衣問題。農民售出棉花，有了收入，完全抵得上種植罌粟的利潤。如此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要設立專門機構，主持傳授教習，刊印《種棉十要》和《棉書》，囑托各級官吏士紳積極參與管理操作。不宜播種棉花的地區，勸喻農民種草、種雜糧、植桑養蠶，槲樹、橡樹、青岡樹、柞樹、椿樹，都可供百姓選擇栽種。種山育林，飼養山蠶，保障生計，百姓就能永別罌粟。
那些癮君子嗜煙如命，沒煙抽了，怎麼辦呢？
由官府配發戒煙藥物。煙民的慘狀，令人不忍目睹。我親眼見到許多煙民，毒入膏肓，煙癮一發作，撕心裂肺，奄奄待斃。很多煙民都想戒掉煙癮，千方百計尋找戒煙藥。這種需求，為奸商提供了商機。他們用煙灰配製所謂的戒煙藥，騙取錢財。煙民被掏空了腰包，煙癮還是戒不掉，這是落井下石啊。隻要能找到有效的戒煙藥方，找專家論證，通過藥理實驗。就可以大力推廣。戒煙配藥，少不了銀錢。癮君子的錢都買煙抽了，很多人買不起戒煙藥。我們製訂捐賑章程，鼓勵官紳士子，踴躍捐資配藥。對於救治大量煙民的有功人員，經地方官核實清楚後，照章請獎。
一場持續十二年之久的禁煙運動，就是從1869年開始的。
進軍甘肅
左宗棠進入恢複治安的地區以後，為了防止回民軍攻擊，下令在險要處建立官營，由領兵的官員主持。堡寨不再作為軍用，設為民屯，由府、州、縣官主持。
陝西榆林、延安兩地，董福祥和李雙良的降軍，加上饑民，共有十七萬人。左宗棠向朝廷要來十萬兩銀子，從歸化和綏遠購來糧食，發給饑民。綏德知州陳瑞芝和劉鬆山所部將領黃萬友，奉命選擇老君殿、瓦窯堡、周家嶮的荒地，將投降部眾轉移到這裏居住，使他們能夠耕墾自給。對於逃竄到綏德和延安境內的叛勇遊匪，劉鬆山會同周紹濂先後搜捕鎮壓。
陝西北山以北的地區已經安定下來，左宗棠令魏光燾、劉端冕各部西進慶陽。部隊整軍待發時，忽然抓到五名土匪，連忙審訊。
你們是誰的手下？
咱們老大叫袁大魁。
袁大魁？怎麼沒聽說過？你們老巢在哪裏？
同治七年六月，官軍攻破宜川的雲岩鎮，咱們跟著袁大魁，逃到保安的老岩窯。那地方很隱蔽，易守難攻。咱們隨時偵察官軍的動向，乘虛出兵搶掠。
魏光燾說：好，你們帶路。
5月15日，楚軍進兵老岩窯。來到山下，舉目一看，此地麵臨洛水，壁立千仞，窯洞孤懸其中，左右設立了木柵，外麵都是深塹，放下小橋才能出入。窯前有一道石磴，迂回曲折。袁大魁建了一座水樓，瀕臨洛水，作為外郛。守軍從樓上發射火槍，外人很難靠近。
魏光燾下令攻擊，仰攻幾天，無法攻克老岩窯。他在山下巡行，忽然心生一計。
來人哪。派一些軍士，在水樓下堆積柴薪。
將軍要用火攻？
就算是吧。盡管大張旗鼓去做，讓袁大魁以為我要發起火攻。另派一支精兵，攀上岩頂，鑿開岩石，樹幾根柱子，牽掛繩索，挑選壯士攀繩而下。這件事要做得十分隱蔽。懂了嗎？
遵命！
守軍隻顧對付火攻，沒想到岩頂上下來一支奇兵。突襲之下，守軍亂成一團。楚軍短兵殺入，一刀砍下袁大魁的首級。守軍餘部墮下懸崖溝壑，全部身亡，無一逃脫。老岩窯就此鏟平。
這邊在打老岩窯，周瑞鬆在延安的野豬窪，攻下了土匪老巢。郭寶昌所部在宜川和延長一帶搜捕，逐步肅清了蟄伏的土匪。左宗棠接到報告：陝西境內全部平定。
左宗棠集中精力指揮甘肅境內的戰爭。他根據戰報，在地圖上標出最新動向。
白彥虎、崔偉等人的部隊，散布在靈州和固原境內的黑城子及預望堡、同心堡等處。河州馬占鼇的回民軍，剛剛擊敗甘肅清軍，向南推進，窺視秦州，截斷了蘭州的餉道。寧夏一帶馬化龍的回民武裝，襲擊平羅、靈州和中衛，東奔出關，抵達阿拉善親王旗的轄地，進圍定遠城。金順不得不陳兵邊界，以資應對。朝廷有旨，令張曜、宋慶所部繼進，援應金順。
根據敵對武裝的動向，左宗棠打算分三路進軍甘肅。但因甘肅南部告急，他必須先調兵力赴援。一紙命令，飛馬送往李耀南和吳士邁兩部：先從汧陽與隴州分頭開往清水和寶雞，向秦州推進。
6月23日，馬占鼇從成縣攻占兩當，分兵進攻清水。李輝武從寶雞進攻兩當，斬殺一千多人，迫使馬占鼇撤向徽縣。幾天後，李輝武又在唐藏擊敗馬占鼇派往清水的部隊。
6月28日，左宗棠離開乾州西行，取道永壽、邠州和長武，向涇州推進。
臨行前，左宗棠命令各部向甘肅大舉進軍。
飛馬傳令：北路的劉鬆山全軍從西北推進，指向定邊花馬池，以阻截馬化龍的部隊；中路的魏光燾進駐安化與慶陽，劉端冕分兵駐紮合水，張福齊進駐寧州以西，丁賢發進駐正寧，周蘭亭進駐蕭金鎮。以上各部移營漸進，就地屯墾。雷正綰和黃鼎兩部從涇州出發，分別進駐平涼與固原，攻擊北路白彥虎等人的零散部隊，與南路李耀南、吳士邁的秦州各軍相呼應。馬德順、簡敬臨所部騎兵和步兵駐紮靈台，策應南北兩路。
7月5日，吳士邁抵達清水。探報說：馬占鼇已奔向秦安與隴城。吳士邁下令：急行軍追擊。開到康平堡，一通激戰，重創馬占鼇，打通了蘭州運道。
左宗棠的部隊越行越遠，各省協助的軍餉卻沒有按時運到。左宗棠向慈禧告急，請她催促各省盡快提供軍餉。
兩宮太後明鑒：西北作戰，籌糧難於籌餉，而軍糧轉運比籌糧更難。要解決這些困難，必須領到實餉，空頭支票毫無作用，部隊總不能拿沙土來熬粥喝吧？
甘肅回民軍和其他反清武裝勢力四處蔓延。左宗棠梳理了一遍，標出幾支最強的敵對武裝：甘肅西部，馬尕三占據西寧；甘肅南部，馬占鼇占據河州；甘肅北部，馬化龍占據寧夏和靈州。西寧和靈州的回民軍，名義上都已接受安撫，實際上控製著駐地。
在所有這些反清勢力當中，左宗棠最關注的是馬化龍。
馬化龍居住的金積堡，處於秦渠和漢渠之間，控扼黃河要地，地形險絕，與西北各省及蒙古各部互通貿易，享有鹽、茶、馬的商業利益。
馬化龍最初在回民中崛起，是靠新教團結民眾。西寧、河州、狄州與口外的回民，都崇奉他的教義。他的宗教地位，使他能夠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回民各部都來投靠，環繞金積堡，建起五百多座堡寨。部屬在這裏集結，占據漢民的產業和婦女。勢力蔓延到寧夏至靈州幾百裏之間的區域。
董誌原的陝西回民軍，早與馬化龍通商，在馬化龍支持下攻進陝西。他們奪得的財物，部分呈交馬化龍。馬化龍悄悄派出部隊，出掠蒙古藩部。
穆圖善代理總督期間，馬化龍公開給他輸送銀米，表示歸誠。穆圖善非常高興，委任馬化龍從事招撫。馬化龍有了合法的身份，增修堡寨，購買馬匹，製造武器，與陝西的回民軍相呼應。白彥虎等人戰敗時，他便資助糧食、武器和戰馬，往往被左宗棠的部隊緝捕察覺。
穆圖善對這些視而不見，一貫信任馬化龍，多次奏請朝廷給他加賞，馬化龍有了朝廷賞賜的提督官銜。
左宗棠的部隊攻克董誌原以後，白彥虎、崔偉等人投奔靈州，馬化龍暗中招募回勇備戰。一邊上書左宗棠，代表白彥虎等人請求招撫，以探察左宗棠的態度。
左宗棠早已察知馬化龍的心思，也知道他在回民當中有一言九鼎的分量。隻要馬化龍真正投降，甘肅的局麵不難收拾。所以，用兵應該從東而西，首先製服金積堡。
他看了馬化龍的來信，表明了他的態度：對於白彥虎等人，是攻剿還是安撫，本欽差並無成見；本欽差隻是擔心啊，如果隻有求撫的言語，卻無求撫的真心，暗中有所謀劃，事情就不好辦了。
穆圖善懷疑左宗棠有進剿的意圖，連忙向清廷奏告，請派河州總兵胡昌會率同馬化龍安撫白彥虎等人的部眾。慈禧批準了他的請求。
8月7日，左宗棠抵達涇州，準備就在這裏接受總督官印。
為了說服朝廷，他告訴慈禧：涇州位於慶陽、汧陽和隴州的中部，我在這裏，可以兼顧陝甘兩省，完全能夠控製甘肅的局麵，策應各方。我打算積蓄軍糧，勤勉屯墾，禁止部隊騷擾百姓，拖累地方，同時要戒絕妄殺。長治久安是我的出發點，區分敵我矛盾，隻問是良民還是土匪，而不分漢民與回民。
張曜所部很快就解了定遠城之圍。宋慶也攻破了鄂爾多斯各旗的反清武裝，與金順在磴口會師。馬化龍的部隊繼續襲擊寧夏、平羅、靈州與中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