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新疆好地方(4)(3 / 3)

這樣一來,北路基本上平定,隻有伊犁還在俄國人手中。

俄國先前與中國約定,等到中國收複烏魯木齊和瑪納斯,便交還伊犁。現在烏魯木齊和瑪納斯都已收回,朝廷大員們心情豁然舒朗,非常樂觀地發表高見:既然各城已經收複,就應該與俄國人交涉,叫他們遵守約定。

左宗棠身處邊陲,卻沒有這麼樂觀。他知道,北路沒有能夠獨當一麵的幹才,談判不可能十分順利。我們要求俄國人履行承諾,對方會不會如我們想象的那麼痛快?一定會提出很多條件來要挾。就算現在收回了伊犁,恐怕還會有什麼意外,反而頗難兼顧。不如暫時讓他們守著伊犁,使官軍得以專心於南路的作戰。等到南路收複以後,伊犁便可不索而還。

英國人的幹涉,也是一個不利的因素。他們一直與俄國爭奪地盤,互有摩擦。英國人有意拉攏安集延,支持帕夏盤踞回部,印度就多了一道屏障。因此,他們想方設法通過外交途徑,阻止官軍深入。

左宗棠即將向南路進兵時,英國公使威妥瑪聞風而動。他跑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代帕夏請降,說帕夏願做中國的屬國,隻是不能朝貢。他還搬出俄國來嚇唬中國:西部老是這麼打下去,你們不怕俄國人趁火打劫?那樣一來,對印度固然有害,對中國的邊境也必然不利啊。

總理衙門態度鮮明,沒有跟他多費口舌。回答是:帕夏是竊踞南疆的侵略者,不是什麼屬國。如果他要請降,就應該將叛亂者綁送中國官府,並且繳還南八城,與前敵指揮官達成協議。

不過,總理衙門還是告誡左宗棠:如果安集延人前來請降,千萬不要誅殺。

左宗棠答複說:英國人代帕夏請降,不是為了安集延,而是擔心印度歸附俄國,又擔心中俄邦交改善,於是危言聳聽。俄國自稱代我國收複伊犁,是約定了要交還我國的。那麼官軍進規南疆,俄國會不會乘機收漁人之利呢?俄國素來以大國自居,似乎不會這樣做。而且我們也決不會允許。南八城從乾隆二十四年歸入中國版圖,至今和印度沒有任何摩擦,難道外寇盤踞此地,就會有利於英國?難道中國收複了南疆,反而不利於英國?帕夏是我軍必須征討的侵略者,他要請降,不許帶兵前來,準許他到肅州,聽候指示。如果隻是空口許諾,作為緩兵之計,我也不會殺掉他,會將他放回去。至於戰爭是否持久,無法預料,也無須英國人替我們擔憂。

不久,威妥瑪因馬嘉理一案請求英國政府出兵中國,遭到申斥,被召回本國。安集延人始終並未派人前來請降。

左宗棠鬆了一口氣。看起來,英國政府其實也不想與中國開戰。從前撤回巴夏禮,這次又撤威妥瑪,都是因為不滿他們製造事端。何況英國正與俄國爭占印度,還有求於我國。可惜我國有些大臣看不出這一點,真是非常遺憾!

緩進急戰

朝廷受到西征軍連戰連捷的鼓舞,決定加快收複全疆的進程。1876年11月,將榮全召回北京,加授金順為伊犁將軍,令他進兵庫爾喀喇和烏蘇。烏魯木齊都統一職由英翰代理。同時,催促左宗棠進兵南路。

左宗棠一點也沒有感染浮躁的情緒,給了慈禧一個沉穩的答複:緩進急戰的戰略不能更改,必須等到運來的糧食足以接上新糧,方才能夠向南進兵。

老湘軍會同金順攻下瑪納斯以後,回師烏魯木齊。這時大雪已經封山,而金運昌的增援部隊尚未開到。左宗棠堅持將南下的日期推遲到明春融雪之時,慈禧隻得耐下性子等待。

左宗棠準備了三路大軍。老湘軍從北路南下;張曜的嵩武軍從哈密出兵,自東向西;徐占彪的蜀軍在巴裏坤與古城之間,向西南推進。三路軍力聯合進攻,預計將勢如破竹。

人事已經安排妥當,但左宗棠非常尊重天時。為了出師必勝,寧可等待,也不願倉猝出兵。塞外天氣奇寒,大雪封山,冰淩懸掛,不利於行軍,不利於車馱轉運。部隊一過天山,就要安營紮寨,戰事不斷,卻行動不便。古城的存糧尚未達到指標,新采購的糧食是否足夠,還無法確定。如果把出師日期推遲到明年春天,冰雪融化,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大軍氣足神完,風馳電掣,戰事有望一氣嗬成。

帕夏以為官軍會立即南下,一看沒有動靜,便將達阪新城轉移到兩山之間,派愛伊德爾呼裏率重兵據守。他的次子海古拉呆在吐魯番,每天驅使上萬人修造王府。帕夏把他召到托克遜,將城防重任托付給他,吐魯番的防務,就交給馬人得與白彥虎。他自己率領主力住在距離托克遜八百四十裏的喀喇沙爾,名為策應,實際上是躲避鋒芒。

1877年3月,金運昌的卓勝軍開到關外。劉錦棠有些按捺不住,幾次向左宗棠請示出兵日期。左宗棠說:毅齋稍安毋躁,一定要遵守原定計劃,等到金運昌進入古城以西接防以後,老湘軍才能開拔,與其餘兩路一起推進。

大軍整裝待發,左宗棠通令前敵各部,反複交待政策:回民備受安集延人的欺詐驅迫,變亂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不幸。官兵對回民要心懷寬大,隨時把王土王民放在心中。部隊所到之處,回民如同脫離虎口,回歸慈母的懷抱。惟有如此,勝利之日才會提早到來,以後的防守才有依靠。各部必須遵守紀律,嚴禁濫殺無辜,搶掠民財。投靠安集延人的回民,隻要願意反正,一律不予追究。

攻擊命令終於下達。4月14日,劉錦棠率老湘軍離開烏魯木齊,越過嶺南,攻擊達阪城。張曜已派記名提督孫金彪率領五營兵力駐紮東西鹽池,得到出兵日期後,於同一天督率大軍從哈密繼進。徐占彪從穆家地溝西南出兵,於同一天一並開拔,在鹽池與孫金彪會師,先攻七克騰木關隘。

4月16日,老湘軍進抵柴窩營壘。劉錦棠令餘虎恩和董福祥等將領率領九營騎兵,譚上連、譚和義等將領率領四營步兵,乘夜銜枚疾進,直奔達阪城,約定五鼓在城下集結,共同鎖圍。路上遇到敵軍諜報騎兵十幾名,將其全殲。

達阪守軍已經引來湖水,淹灌了城外四周。老湘軍開到城邊,淤泥深及馬腹。士卒全部下馬,淌水走過深淖。

達阪守軍沒有采取更多的防禦措施。老湘軍在烏魯木齊駐紮幾個月,按兵未動,起了麻痹敵軍的作用。他們認為達阪城有險可恃,因此疏於防備。老湘軍已在城下集結,守軍竟無人察覺。攻擊部隊結成圓陣,互相聯結。等到天明霧散,守軍在城牆上看見官軍,才知道大事不妙。士兵慌忙開槍,擊傷外人。

中午,劉錦棠策馬巡視城濠,所到之處,彈如雨下,坐騎和隨從都被擊傷。劉錦棠換馬而行,繼續勘察。敵軍不敢出兵迎戰。劉錦棠下令修築濠壘,阻擊敵軍援兵。

4月18日,譚拔萃下令在方度地營建炮台,架設開花炮。忽報山後有幾百騎敵軍援兵殺到。陶生林和餘虎恩分頭出兵抄擊,迅速將敵軍逼退。他們追逐到幾裏之外,斬殺一百多人,了望前方,突見敵軍一千多騎馳來,收納敗軍,一起撤退。

黃昏時分,城內有回民出來投奔官軍,報告消息:守軍等不到援兵,打算突圍。

劉錦棠告誡各營警備,排列火把,把城外照得如同白晝。

4月19日,炮台修成,侯名貴和莊偉測準敵軍炮台及城牆,連環轟擊一個多時辰,相繼將目標擊毀。一顆炮彈飛到城內,擊中火藥房,隻聽得轟然一聲,猶如山崩地裂,大風驟起,火勢燎原,燒燃所有彈藥和開花彈,爆炸聲震撼全城,人碎馬裂,遺骸成堆。

敵軍無心再守,爭開東門逃走。老湘軍從四麵壓迫過去,守軍無法出城。劉錦棠下令傳告市民:將敵軍中服飾異樣者綁來獻俘者有賞!這一招很靈,侵略軍將領愛伊德爾呼裏以下全部就擒。愛某在軍中的地位是大通哈,翻譯成中國話就是大總管。俘虜當中還有六名胖色提,相當於中國的營官。還有一百幾十名官員,職務為玉子、巴什等等。

這一仗,老湘軍斃敵二千幾百人,生擒一千二百九十多人,無一騎逃脫。收繳精利炮械一千件,戰馬八百匹。愛伊德爾呼裏等人異口同聲為安集延求降,願意派人去報告帕夏,綁縛白彥虎,獻出南八城,為安集延贖罪。

劉錦棠同意他們派人前去招降,將逮捕的軍官全部解赴肅州,將俘虜的南八城所有回民及土爾扈特人一千多名全部釋放,發給衣服糧食,讓他們回歸原部。

達阪一仗,大震新疆南路。

劉錦棠牢記“急戰”方略,於4月24日夜間帶領部隊悄悄出發,第二天抵達白楊河,立即分派兵力。

羅長祜,譚拔萃!你二人分領三千人,火速趕往吐魯番,與徐占彪會師。我自帶七千人,直搗托克遜!

劉錦棠行軍九十裏,抵達小草湖。城內的回民來到軍中報告:安集延人聽說達阪城已經丟失,人心惶惶,打算逃跑,叫白彥虎出去掠奪村莊。城內居民盼望官軍快點到來。

劉錦棠令黃萬鵬率領騎兵先行,敵軍從四麵前來迎戰。黃萬鵬的騎兵縱橫衝擊,劉錦棠督率主力分幾路殺入,裏外夾擊,殺得敵軍屍體堆積,活著的大奔而逃。

海拉古一看勢頭不對,下令縱火棄城。劉錦棠揮師入收托克遜城,派譚上連等部追擊敗敵。被安集延脅迫的兩萬多名回民環跪求撫。

話分兩頭。在老湘軍攻打達阪城時,徐占彪與孫金彪兩軍越過戈壁,奪取了張家卡。4月21日,兩軍進破七克騰木,第二天乘勝攻打辟展,敵軍望風而逃,將領才米邪斯被殺。4月25日,兩軍分道收複魯克沁連、木沁台、勝金台各城,都有斬獲。

4月26日,徐、孫兩軍會師,從哈拉和卓城直搗吐魯番。行軍到距目標十多裏處,敵軍傾城而出,令守卡敵軍與各城敗軍會合,迎戰官軍。

徐、孫兩部追逐到城下,羅長祜和譚拔萃率領三千人從北路殺到,敵軍大驚,狂奔不已。三部會合,追出幾十裏,方才收兵。官軍開進吐魯番,將安集延所儲軍糧、火藥全部繳獲。馬人得率領一萬多名回民從漢城出來投降。吐魯番全境平定。

左宗棠接到戰報,令張曜所部會同老湘軍趕赴前敵,將巴裏坤的存糧運到吐魯番儲存,然後向托克遜轉運。又派道員雷聲遠趕赴吐魯番安輯回民,設局采運,留下徐占彪、孫金彪兩軍鎮撫。

當月,金運昌所部開進古城。左宗棠上奏,任命他代理烏魯木齊提督。

托克遜和吐魯番是南八城門戶,帕夏聽說門戶全部丟失,非常沮喪。官軍釋放的回民,感念威德,互相轉告,更多回民軍解體,協助官軍作戰。帕夏失去了希望,日夜哭泣,於5月份在庫爾勒喝毒藥自殺。

海古拉把資金、財寶和軍用物資全部交給白彥虎,令他防守庫爾勒,自己帶人抬著帕夏的屍體向西逃竄,奔向庫車和阿克蘇。走到中途,被帕夏的長子伯克胡裏殺害。伯克胡裏來到喀什噶爾,率領黨羽和叛變的軍官何步雲,分別駐守滿漢城。從此,各城的回民都內謀反正,日夜盼望官軍到來。隻有白彥虎據守開都河西岸。

左宗棠說:白彥虎已失去靠山,我軍可一鼓掃平南路!

他寫好奏折,還未拜發,庫倫辦事大臣上疏朝廷,橫插一杠,又拿俄英兩國說事。這位大臣憂心忡忡地說:俄英表麵上不與我國爭奪,暗地裏卻會支助安集延。我們應當在天山南北安置兵勇,招徠農商,才是深根固本之計。然後與兩個大國從長計議,劃定疆界,才不至於產生矛盾,進退維穀。

朝廷大臣們看了這份折子,居然多數讚成。他們說:西征耗費過多,既然已經收複了烏魯木齊和吐魯番,軍隊有了落腳之處,就在這裏建立一道藩籬算了。

這番議論,令左宗棠哭笑不得。收複全部失地的機會明明就擺在眼前,這些人卻要畫地縮守,怎麼能夠鞏固邊圉,向強鄰顯示實力?

左宗棠越想越氣,拍著桌子喊道:以後追究貽誤戰機的罪人,老臣不能負這個責任!即便大家和我意見不同,我也要把自己的看法堅持到底!

正在這時,一封詔書送到他的手裏。展開一看,慈禧的期望和擔憂躍然紙上。

關外軍情順利,吐魯番收複後,南八城門戶洞開,自然應當乘勝收複回疆,殲除頑敵,以竟全功。但是必須想出萬全之策,所辦的事情必須從長遠出發。吐魯番固然是南路要隘,此外各城如阿克蘇等處,還有沒有可以占據的地利呢?回民將領要求帕夏把白彥虎綁交官軍,並要他繳回南八城,這個說法究竟是否可信?喀什噶爾的叛軍依附安集延,特別容易橫生枝節。伊犁變亂多年,以前來不及兼顧,這次若能通盤籌畫,一氣嗬成,對大局才會有益。左卿親自統領大軍,自然胸懷大計,如何進取,如何布置,想必早已胸有成竹,能為朝廷紓解西顧之憂。望左卿趕緊統籌全局,直抒所見,迅速秘密奏聞,以慰廑念。

慈禧的心情,自然是想一舉收複全疆,連伊犁問題也一並解決。但那些大臣的絮絮叨叨,又不免令她懷疑事情會不會如此順手。她一定要聽聽左宗棠的分析才能放心,否則夜裏也睡不安枕。

左宗棠把帕夏自殺一事向慈禧報告,然後把形勢做了一番仔細的剖析。

立國就得有疆界,這是古今通義。疆界的規模,取決於建置,而建置則要順應形勢,要根據天時地利一並籌劃,才能掂量輕重,做出合理的部署。自古以來,中國的邊患,總是西北壓倒東南,因為東南是以大海為界,有一道自然屏障,容易防守。西北則是廣漠無垠,隻能靠兵力來分強弱。兵力少,別人會來侵略;兵力多,又消耗了國家的經費。論防守,沒有天險可以阻擋馬蹄;論進攻,沒有舟楫可以便利運輸。

從周秦至今,隻有漢唐時代的邊防較為得力,而漢唐衰敗之時,又將邊界要地全部放棄,國勢更加不振。顧祖禹精通地理,他認為,一個地方的重要性,取決於首都建在哪裏。我朝定都北京,蒙部環衛北方,百數十年沒有烽燧之警。不但前代所謂的九邊都成為腹地,就連科布多、烏裏雅蘇台到張家口一帶,也都有兵營排列,全線防守,巡邏隊和偵察兵遙相呼應,所以畿輔一帶和平安定。為什麼能夠如此?因為祖宗朝削平準部,兼定回部,開辟新疆,設立軍府,造福於後世。

因此,重視新疆,是為了保衛蒙古;而保衛蒙古,是為了護衛京師。西北臂指相聯,形勢完整,侵略者無隙可乘。如果新疆不穩,蒙部就會不安,不但陝西、甘肅、山西各地會遭到侵擾,防不勝防,就連直北關山,也將沒有安眠之日。何況如今的形勢又與過去不同。俄國人拓展國境,日益廣闊,從西向東一萬多裏,與我國北部邊境相連,惟中段有蒙部為之遮閡,尤其應當預先想好對策。

高宗平定新疆,拓展的領土,周邊達二萬裏,那時候,運籌帷幄的大臣們,也曾提出疑問,認為不應該消耗內地的財源供給西部作戰。聖意為什麼沒有動搖呢?那是因為,從過去設防的貧瘠之地推廣出去,設置新定的豐饒疆土,邊防軍並未擴充兵力,軍餉也沒有額外增加,疆宇卻更加鞏固,可以作為長久之計。

如今北路已經收複,伊犁尚未收回,南路已經收複吐魯番全境,隻有白彥虎率其餘黨在開都河西岸隱蔽休息,喀什噶爾仍有叛軍盤踞,肯定還有幾仗要打。此外各城,則如同剛剛脫離虎口,投入慈母的懷抱,根本無人反抗朝廷。新秋采運到足夠的軍糧,部隊向西推進,宣布朝廷的威德。一邊打擊敵人,一邊安撫百姓,不難收回舊有的疆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