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行銷，茶葉是大宗貨物。茶葉在湖南湖北出產最多。甘肅以前有茶商賣茶，由官府專賣。但是私茶充斥，專賣行不通了。戰亂以來，官商死喪流亡，茶務倒歇。我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奏請改專賣為招商，改革不合理的規章，給百姓自由。於是茶販接踵而來。後來官軍收複的地域漸廣，茶葉可望暢銷。但是私茶又從山西包頭行銷到蒙古，繞道草地，侵銷新疆北路，間或有倒灌南疆的情況。我命令古城和巴裏坤的官員大力查禁，但是仍難杜絕偷越。南疆吐魯番八城的回民見了磚茶，十分歡喜，他們說，即便和平時期的湖茶，也比不上私販的筒子茶。囤積在各地的官茶，還有一百多萬斤，要到一兩年後才能銷完。現在正打算減價出售。如果允許俄國商人進入內地進貨，勢必擠占官茶的市場，使承銷官茶的商人虧損。這是不利於商人的方麵。
經商必須事先計算成本。所謂成本，就是進貨價、運輸費和倉儲銷售費用三項的合計。然後計算銷售價的高低，得出利潤的多少。西洋各國與我國通商，都從海道進入長江，抵達漢口，雖然行程幾萬裏，但都有一水可通，進貨價雖然相同，而運輸費比陸地運輸減少不止十倍。
洋商剛入長江時，發現漢口是百貨彙萃的碼頭，搶著在那裏買地，修造洋行，又在漢口下遊江西的九江購地，照樣在江邊修造洋行。他們自以為得計，可是過不了幾年，生計蕭條，得不償失，兩處的洋行都要出售，卻找不到買主。水路經商都是如此艱難，何況俄國商人不顧萬裏崎嶇之路，要與海洋國家爭奪貿易的利益，加上陸地運輸和倉儲的費用，合計成本，比各國商人多出十幾倍，就算善於經營，還是難免虧損。他們自己打錯了算盤，當然怪不得我們。可是他們虧本之後，必然不會甘心，又會另打主意，隻求贏利。於是要求架設電線，修築鐵路，一個又一個要求，使我們應接不暇。現在稍微通融一下，為以後添了無數煩惱，那時再設法補救，悔之已晚。這是不利於國家的方麵。
我經過再三考慮，如果俄國商人從嘉峪關經過甘肅、陝西、河南、湖北而抵達漢口銷貨進貨，對我國與俄國實在沒有好處，徒然增添麻煩，必須靠使臣遵照朝廷諭旨，堅持定見，講清道理，堅決阻止。
外國煙土流毒日久，必須設法禁止。采取措施的步驟，必須從內地禁種罌粟開始。內地不產煙土，價格就會提高，價格一高，吸食者就會減少，禁令得以執行，才有更新的希望。甘肅省遵旨禁種罌粟，卓有成效。我看了崇厚商議修改的章程第十五款，要求對於外國煙土開口子，準許在口岸銷售，這不合甘肅的現行規定，如果批準這個條款，不但違反了甘肅的民意，也無法說服四川和雲南的商販。崇厚不知道甘肅現在通行的辦法，所以有此提議，請朝廷將外國煙土一項從條約中刪除。
我聽說，俄國人近來目睹劉錦棠威望越來越高，因為畏懼他而產生妒忌，動不動就造謠傳播，企圖動搖他的地位。古人雲：盜賊憎恨主人。這不足為奇。但是威名傳播太久，容易遭到誹謗和懷疑，令遠方的將士寒心。飛鳥未盡，良弓已藏，會使前方將士泄氣。請朝廷對劉錦棠的多次功勞一並論賞，任命他為欽差大臣，令他幫辦新疆軍務，以彰顯朝廷對他的厚愛，壓製各種流言蜚語。
左宗棠以俄國人詆毀為理由來替劉錦棠請賞，堵住了反對派的嘴巴。他知道劉錦棠功高招忌，如果再升居高位，朝中也會有人詆毀他，於是用了這一手來照顧這個部屬，真可謂未雨綢繆。
推翻崇厚簽署的條約
1879年8月，愛克木汗與阿布都勒哈瑪又糾集部眾，到達烏魯克恰提西南，竄向葉爾羌邊界的色勒庫爾。劉錦棠派劉必勝、夏辛酉駐紮烏帕爾，防止敵軍深入國境。
8月15日，劉錦棠自率騎兵和步兵二千多人，從喀什噶爾啟程，攜帶二十天的糧食，向色勒庫爾進軍。這時，敵軍已在圍攻色勒庫爾。伯克素唐夏憑城堅守。阿布都勒哈瑪幾次派人誘降，伯克素唐夏假裝同意，約他到城下會商，而預選二十多名壯士陪同出城，與他相見。
兩撥人碰頭時，玉子巴什蘇乃滿突然上前，牽住阿布都勒哈瑪的馬韁。對方驚覺，拔刀砍斷蘇乃滿的手指，向來路奔逃。一位名叫豁罕的壯士從背後開槍，將他擊斃，他的七名隨從也飲彈而亡。
敵軍十分憤怒，加緊攻城。劉錦棠聞報，改從山路兼程疾進，於9月19日抵達秦爾裏。探馬來報：敵軍聽說大軍開到，已經解圍北逃庫倫，與大軍的距離已超過四站。劉錦棠令董福祥督軍追趕，自己護送輜重繼進。
9月22日，董福祥追到空穀根滿斯，發現滿地都是牛馬血，知道敵蹤不遠了。步兵由於連日行軍，腳上滿是血泡。董福祥挑選精卒，騎騾跟隨騎兵，令張俊率領先行。
黃昏前，前鋒在木吉追上敵軍。敵軍剛剛解鞍喂馬，見官軍殺來，驚慌失措，依山擺陣。張俊兵分三路進擊，大戰一個多時辰，敵軍一名將領執紅旗掠陣，官軍衝上去將他斬殺，敵軍頓時失勢，後退二裏左右，接著折回力鬥。官軍奮勇向前，分兵攔截敵軍退路。敵軍大潰。官軍追到卡拉阿提，時已黃昏，便收隊紮營。
四鼓時分，官軍集合隊伍猛追，於下午追上敵軍。對方已無還手之力，官軍槍矛所至，屍體累累。
9月24日，官軍追到黑子裏達阪，殘敵幾十人翻山進入俄國境內。官軍停止追趕。董福祥率主力抵達木吉，派兵到山穀間搜捕逃寇，又斬殺三百多人。
這一仗，老湘軍四晝夜奔馳八百多裏，所到之處，都是荒涼阻絕、人跡罕至之地，石壁冰梯，陡入霄漢。士兵和戰馬隻能猱攀而上，俯瞰幽壑，渺冥不見其底，許多官兵接觸煙瘴病倒，還有一些人墜崖而死。此戰擒斬安集延大通哈二人，胖色提以下幾十人，擊斃敵軍二千幾百名，繳獲馬牛幾千頭。
從此以後，敵軍不再侵犯我國邊境。
就在這個月，崇厚對國人搞了個突然襲擊，按照以前所議的條件，與俄國人畫押簽訂條約。
崇厚的奏折上達天聽以後，朝廷對他輕率從事大為震怒。一時輿論大嘩，大臣們踴躍上書彈劾崇厚。
上一份有關中俄談判的奏疏剛剛送出去，左宗棠鬆了一口氣，不料有此變故，上諭跟著就到了，責令左宗棠想辦法彌補崇厚所捅的漏子。左宗棠被崇厚的做法氣得目瞪口呆，然後歎息幾聲，坐下來書寫新的折子，但願能為國家挽回一些損失。
上諭說：崇厚全盤接受俄國的要求，輕率定議。其中第七款稱中國接收伊犁後，陬爾果斯河西及伊犁山南的特克斯河歸俄屬，第八款稱塔城界址擬訂稍作改變，參照同治三年議定的邊界，又在西境和南境劃去不少地段，從此伊犁勢成孤立，難以控守。何況山南劃去的土地，內有通向南八城的兩條要道，關係回疆全局。第十款規定，在過去約定的在喀什噶爾和庫倫設領事館以外，在嘉峪關、烏裏雅蘇台、科布多、哈密、吐魯番、烏魯木齊、古城七處，也要酌情設領事。第十四款規定俄國商人運輸俄國貨物走張家口、嘉峪關赴天津、漢口，過通州、西安、漢中運土貨回國，不但口岸過多，並且妨礙中國商人的生計。
我國東南濱海，西北以昆侖枝幹為界畫，向來與俄羅斯不相聯接，因為有蒙部、哈薩克、布魯特、浩罕在中間遮隔。近年來，在俄國的逼迫誘脅之下，哈薩克、布魯特各部落多數歸附俄國人，俄國又占領了浩罕的三個部落，拓展了邊境，於是俄國與中國邊境毗連，中間沒有遮隔了。在我國中原內戰時，俄國人趁機占據伊犁，借口代我國收複，並按照該國的辦法，按灶收稅，以充兵費，也應該知足了。
朝廷看重邦交，給予他們代我國收複的名義，並同意補償盧布五百萬元。光緒三年，西洋報紙刊載，俄國提出，願意以二百五十萬盧布的代價交還伊犁。這個消息在各國傳播，未必沒有根據。這次談判補償款，忽然增加到五百萬盧布，可見他們有要挾敲詐之心。
界務與商務，兩者互有關聯，西北與東南，情況有所不同。道光中葉以後，西洋各國船炮橫行海上，闖入長江，爭的是通商口岸，而沒有領土訴求。也可以說，由於遠隔重洋，他們的軍隊深入我國，雖然得到了土地，最終難以保全。進攻吧，勢力孤單；防守吧，費用巨大。合縱之勢既成，獨自占據則會彼此爭奪，利益均沾則所得份額嫌少。中國戰勝造反者以後，兵力漸強，製炮造船已有成效，他們再要挑釁，也有所忌憚。而毀約開戰，各國商人首先就失去了貿易的利益，所以苟且相安無事，他們也知難而止了。
但是，俄國與中國，由於陸地相連，隻有天山北幹為之間隔，哈薩克、安集延、布魯特大小部落，從前與準部和回部雜處，自從俄國占據伊犁，漸漸趨附，俄國已視為己有。如果俄國此後蠶食不已，新疆全境將有日縮百裏之勢，而陝西、甘肅、直隸、山西的邊防，將因此而更加危急。那時候再慢慢籌劃邊防，恐怕就非常艱難了，因為大局已難以恢複了。由於陸路相接，沒有界限可分，不但以後無法抵抗侵略，就是目前也苦於無法圓滿結束。如果不及時加以整頓，坐視邊患日益加深，絕對不是辦法。
俄國人占據伊犁之初，提出等到我國收複烏魯木齊和瑪納斯以後，會立即交還。等到官軍接連攻克各城，一並收複南疆，他們又不兌現承諾了，而且庇護藏匿叛逆，聽任匪徒襲擾我國邊境。上冬今春，白彥虎及布魯特汗、安集延條勒入犯我國，從俄國邊境阿來地方出兵，被官軍剿洗殆盡，幾十人漏網，仍然逃匿俄國境內。據俘虜口供，也是俄國官員派他們來的。四次縱容匪徒侵犯我國邊境，官軍追擊匪徒，都沒有越過俄國邊界一步。我們如此守約，他們如此違約，還有什麼信義可言？
當崇厚與俄國官員談判交還伊犁時，俄國人首先請求我國赦免伊犁居民，還擔心赦免令無法廣泛發布。朝廷接到崇厚的報告，令我照辦。我會同金順張貼告示，曉諭伊犁漢民和回民，宣布皇恩，以安反側。金順派提督殷華廷帶著告示前赴伊犁張貼。俄國的七河巡撫忽然又變卦了，將殷華廷擋回，不準張貼告示，借口是要等圖爾齊斯坦總督的批準。金順第二次派殷華廷前往詢問，七河巡撫竟派人將他擋在伊犁境外，不準進入。像這樣任意妄為，不但違反了朝廷旨意，而且不顧他們國君與外交大臣的決定，真是悖謬絕倫。
俄國占據伊犁之後，將大城西北的三城廬舍全部夷為平地，東邊的清水河、塔爾奇、綏定三城，也全部毀棄，讓漢民與回民居住。蘆草溝、城盤子等處都棄而不守，從各座城堡拉走木料，運到大城東南九十裏的金頂寺，營造幾乎長達二十裏的街市。據金順和錫綸報告，伊犁的情況也是一樣。看來俄國人打算將伊犁據為外府，為了擴張領地，借以養兵，久不歸還，已經部署成格局。
我國索還自己的領土，俄國得到了巨額軍費，俄國毫無損失，隻有收獲。我國得到伊犁，隻剩下一片荒郊，北邊一二百裏之間，都是俄國的屬部，孤注萬裏，何以圖存？何況這次崇厚同意的第七款，我國接收伊犁之後，陬爾果斯河及伊犁山南的特克斯河歸於俄國。這兩處地名，中國的圖說中沒有，還有待詳細考證，就方向而言，是把伊犁西南的土地劃給了俄國。從此伊犁四麵被俄國環繞，官軍接收過來，陷入他們的包圍，一天也住不安生。雖得必失，又有什麼用呢？
在打不過對手的時候，會有人割地求和。現在一槍未發，就同意捐棄要地，滿足對手的欲望，這就如同把骨頭丟給一隻狗，狗把骨頭吃完了，還不過癮。目前的弊病已經形成，以後的憂患沒有盡頭！
崇厚所簽條約中的第八款，稱塔城界址擬訂按照同治三年議定的界址稍作修改，還隻看到電報，應該等到崇厚的奏報呈上以後再議。第十款規定在舊約的喀什噶爾、庫倫設領事官外，還要增設嘉峪關、烏裏雅蘇台、科布多、哈密、吐魯番、烏魯木齊、古城七處；第十四款規定俄國商人運輸俄國貨物走張家口、嘉峪關赴天津、漢口，過通州、西安、漢中運土貨回國，已被總理衙門駁斥；第二款中國同意立即赦免伊犁居民，已經辦理，俄國人阻攔發布告示的官員，不準張貼；第三款規定對遷居俄國並加入俄國國籍的伊犁居民，同意照俄國人看待，意在脅誘伊犁百姓歸附俄國，而將一座空城交還我國，與攔截發布告示的官員是出於同一用心；第四款俄國人在伊犁可以照舊管業，伊犁雖然歸還了，中外商民雜處，沒有界限可分，怎麼能夠自守？商務方麵，允許俄國人多設口岸，不但剝奪了中國商人的生計，而且恐怕會日益蔓延，枝節橫生，總理衙門原來的意見深謀遠慮，已說得非常詳細。如果同意這一條，我們深受其害，應該設法挽回，以維護全局。
邦交之道，要論理，也要論勢。以山川為邊界，劃定以後，分明不可逾越，彼此都講信義，長久堅持下去，這是講理。至於爭城爭地，彼此分出強弱，那就取決於勢，而不取決於理了。所謂勢，是天時與人事的綜合，並非有理就強大，無理就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