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病情加重,11月2日返回金陵。11月16日再次向朝廷報告病情,同時報告最重要的水利工程,是要將淮水引回雲梯關入海。
這個工程足以截斷眾流,捍衛淮揚地區的億萬生靈,將災區變為肥沃的土壤,並對江南的鹽務、漕運和各省的荒政,都有好處。考慮工程浩大,費用太多,我決定等到明年開春,親自考察,責成親軍及其他部隊挑浚河道,按日分派任務,兼雇民夫與勇夫一起施工。那時候,朱家山工程已經告成,我們一意經營,完成這一壯舉。我辭歸田裏,度過晚年,心中就會少一些遺憾了。
左宗棠請假回家調治眼病,慈禧認為他不能離開海防前線。上諭:得知左卿眼病加劇,十分掛念。你在外國人眼裏素有威望,現在籌辦海防,正要靠你主持。你想開展的江南水利工程,對民生大有關係,也要靠你辦理。賞假兩個月,安心調理,不能離職。
這時邊防事務更加棘手。12月14日,法軍攻打越南的山西。駐防山西的部隊,主要是劉永福的黑旗軍,另有廣西清軍七個營和雲南清軍。中國駐軍被迫實行軍事抵抗。中法戰爭就此爆發。法軍依靠優勢的裝備,於12月16日占領山西。
中國駐英法俄三國的公使曾紀澤不斷向法國政府提出抗議,要求法軍停止挑釁。他說,中國軍隊必須堅持抗戰。
一戰不勝,則謀再戰,再戰不勝,則謀屢戰。
朝廷令左宗棠派王德榜招募部隊出關,而廣西巡撫倪文蔚奏請領取左宗棠在永州儲備的軍火到廣西。左宗棠加緊整頓江南防務,令王德榜在永州招募十營勇丁,號稱“恪靖定邊軍”,籌備軍火餉需,使之能夠迅速開拔。
左宗棠很快拿出了海防措施。1884年1月4日,他向朝廷呈報方案,詳細討論了海防前敵、後路江防、戰陣防守和緊急事務。他對自己的部署很有信心:江南防務已經鞏固,可以接應南洋和北洋,隻要警報傳來,就可前往增援,決不會束手無策。
同一天,他請朝廷批準安徽池州煤鐵局增加股本,加大銅、鉛等礦的開采規模。
眼病越來越厲害。1月31日,再次請求離職回假治療。他為自己選好了三個替代者,供朝廷選擇:安徽巡撫裕祿,漕運總督楊昌浚,前兩廣總督曾國荃。
左宗棠想靜一靜,偏偏安徽學政徐郙上奏,提出恢複淮河必須排開泗水和沂水,作為導淮先路,循序疏治,從大通口引河入海。朝廷將此議下發給左宗棠討論。
既有新的方案,就得實地考察。左宗棠於2月1日帶病抵達清江,查勘地勢,巡視張福河、天然引河、吳城七堡與順清河,折由楊莊,沿著舊黃河抵達雲梯關。又從大通口抵達響水口,測量地勢,發現北高於南,如果要將水流引到黃河歸海,必須使湖水積高,在下遊疏浚,降低水位。而湖水的水位增高後,不但運口閘壩難以支撐,而且盱眙、五河等地的民田首先就已受害。於是,左宗棠提議在清江設立複淮局,分年逐步施治。首先疏通舊黃河,宣減泗水與沂水,兼疏大通口,使出海道路暢通,然後疏浚張福河與碎石河等河流,將湖水引入黃河,在盱智、信林等三壩修堰,在陳家集建閘,以操縱湖水,保衛盱眙與五河的民田。
2月8日,清廷下達諭旨,批準左宗棠的辭呈,賞假四個月,回籍安心調理。令裕祿代理兩江總督,兼代南洋通商事務大臣。左宗棠要待裕祿到任後,才能移交公務,起程回鄉。
2月16日,朝廷改變主意,任命沙場老帥曾國荃代理兩江總督,兼任南洋通商事務大臣。裕祿不用上任了。
法國當局無視曾紀澤的抗議,增加侵越兵力。法軍集結一萬七千兵力,準備進攻清軍據守的戰略要地北寧。
清廷接到報告,十分震驚,不斷下令,挑選得力將領,加強防備。到大戰前夕,清軍集結五十八營,兵力增加到二萬四千人。中法雙方各有優勢,旗鼓相當。
2月19日,左宗棠返回揚州,乘軍艦檢閱靖江、通州、崇明的漁團,然後抵達上海。中國的強硬派首領一到上海,英、美等國軍艦便升旗向他致意,各國領事上船拜訪。
王德榜派急使送來書信:報告左帥,我部已開抵廣西。
左宗棠打算盡最後的責任,於2月28日抵達朱家山河工地視察,2月29日返回金陵。不久,朱家山河工程竣工。
朝廷批準左宗棠辭職,引起很大的反響。有人歡喜有人憂。內閣學士周德潤上疏說:勳臣不宜引退,請朝廷責成左宗棠顧全大義,令他在職調理。
這何嚐不是慈禧的意思?但這個女人就算心再狠,也不能不顧及勳臣的性命。於是頒下一道上諭,希望左宗棠在休養痊愈以後複職。
時局艱難,朝廷正是倚重左宗棠的時候,怎會讓他立即歸田?隻因該大學士眼病加劇,而兩江地大物博,政務繁忙,擔心他難以安心調養,所以批準了他的辭呈,給他四個月假期回家調理。朝廷仍望他早日痊愈,出來擔負重任。左大學士素來公忠體國,想必不會圖享安逸。令他趕緊調治,隻要病情稍有起色,不必拘泥於日期,立刻銷假,重返崗位。
法軍經過一個月準備,於3月7日開始水陸並進。法國海軍聲東擊西,陸軍尋找薄弱環節,攻破清軍防線。清軍將領岑毓英等人消極防禦,調度失措,不戰而逃。中法戰爭初期,清軍在主力決戰中失敗,法軍控製了紅河三角洲,利用海軍的機動作戰能力,對中國形成大麵積威脅。
4月7日,曾國荃抵達金陵,左宗棠在第二天就和他辦理了移交,卸去肩上的重任。
可是,南方戰事紛擾,左宗棠的心境,如何安靜得下來?雲南和廣西的邊防軍開始潰退,北寧和興化相繼失守,隻有王德榜的五千人扼守諒山鎮南關。海上也傳來警報,法國軍艦分別駛入福建和江南海口。
左宗棠聽到前方告急,憤怒至極,寢食難安。外界的刺激調動了他最後的一點生命力,眼病居然稍有好轉。4月26日,他主動銷假,要繼續為朝廷出力。他知道王德榜兵力單薄,請求增派前浙江提督黃少春在湖南招募新軍繼進。
法國人消息靈通,聽說左宗棠要出來主持戰局,心裏不免發怵。他們的軍隊需要休整,兵力尚待部署,才能控製剛剛侵占的北坼地區。法國人非常機靈,為了贏得時間而開打外交牌,提出和談,條件是清廷必須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保護權,開放中國的西南各省。他們還提了一個要求:立即將力主抗戰的外交官曾紀澤調回國內。
李鴻章一聽“和談”二字,眼裏就有了光彩,感到自己能派上大用場了,於是大力促使清廷接受這些條件。對於法國人而言,此人顯得十分忠厚。由於他的退讓,曾紀澤離開了外交舞台,左宗棠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合作夥伴。
法國公使來到了天津。朝廷為了和談,令黃少春停止募兵。但左宗棠對外國人是個威懾,慈禧還要倚重他,於是朝廷在5月3日召他回京入見。
5月11日,中法《簡明條款》在天津簽訂。
左宗棠聽說條約簽訂了,氣的直跺腳,揮筆寫下奏章:法人得隴望蜀,一點也不奇怪,可我們中國人怎能高枕而臥?隻要我國顯示長期抗戰的決心,他們必然氣餒啊。朝中無人掛帥?宗棠我願意掛帥,立下軍令狀:若不成功,則請從重治罪,以謝天下。
5月15日,左宗棠從金陵啟程進京。他十分心急,水陸兼程。清江過了,濟寧過了,德州過了,天津過了,通州到了,終於可以見到北京的那些大員了!讓他們看看我在途中寫的《時務說帖》,他們就會明白法國人的侵略野心,懂得和議是行不通的!
左宗棠在路上的時候,清廷於5月17日任命湖南人張之洞代理兩廣總督,左宗棠頗為欣慰。
6月13日,左宗棠進入京城,發現紫禁城內外風氣萎靡。他連忙會見主戰的兩位親王:我們要舒張正氣,能打贏固然要打,打不贏也要打啊!李合肥一意求降,會使其他列強也想咬我們一口啊,中國將會永無寧日!隻有堅決抵抗,中國才有出路!
朝廷的三位大員發出這樣的呼籲,京城內外頓時豪氣萌生。
五天後,七十二歲的左宗棠奉旨再次入值軍機。他一旦掌握兵權,就開始調兵遣將。
左宗棠一到,慈禧立刻感到腰板直了許多。但她生怕這位老臣勞累過度,頒下上諭:左宗棠功勳卓著,年逾七旬,不必按作息時間當班,遇有緊要事件,朝廷召來問話就行了。令他管理神機營事務。所有應派差使,一概免去。
法國人果如左宗棠所料,得隴望蜀,出爾反爾,協議墨跡未幹,就大動幹戈。條約簽訂前後,法軍開始攻擊基隆。
法軍杜森尼中校率領九百人從河內出發,於6月23日突然開抵諒山附近的北黎地區,到達觀音橋附近,要求“接防”。王德榜勸阻法軍前進,寫信給杜森尼,指出兩國既已議和,大可不必再起釁端。
杜森尼不聽勸告,要求湘軍立即退回中國境內。王德榜回答:沒有接到上級命令,部隊不能移動。一個要進,一個不退,雙方對話不通,隻好槍杆子裏麵分輸贏。杜森尼下令進攻。法軍奪占四周山崗。湘軍立即還擊,戰至深夜,雙方對峙。
法軍還調兵分頭進犯宣光、保勝和諒山。南洋和北洋形勢頓時緊張。
王德榜組織優勢兵力反擊,三麵圍攻,截斷法軍後路。法軍三麵被攻,被迫收縮。
湘軍越戰越勇,清軍其他部隊也發起猛攻,法軍抵擋不住,開始潰退。這次戰鬥,法軍自稱死傷一百多人。
這是清軍在中法戰爭開始以來獲得的第一次勝利,稱為“北黎衝突”,也稱“觀音橋事變”。
法國以此為擴大戰爭的借口,照會清廷,要求清廷通令駐越清軍火速撤退,並賠償軍費二億五千萬法郎,約合白銀三千八百萬兩。法國還威脅說,他們將占領中國一兩個海口,當作賠款的抵押。
左宗棠一點也不驚慌,於6月29日奏請朝廷下令:雲南、廣西的封疆大吏,指揮駐防部隊穩紮穩打,抗擊法軍;另派黃少春迅速組建部隊前往增援。
左宗棠急於調兵抵抗法軍,用內閣大印發文,令黃少春趕赴鎮南關,於同一天被人參劾。他又保薦曾紀澤和魏光燾等幹才,於7月10日再次被人參劾,理由是不合體製。
這兩次參劾,都被慈禧駁回,並加以製止。
由於有左宗棠這個主心骨,清廷堅決反駁了法國的無理要求,指出諒山是中國駐兵的地方,“法兵前往諒山,撲我營盤,先行放炮,中兵不能不抵禦”。奕譞認為,清政府的這種強烈態度,“是二十餘年中國第一次振作之照會”。
7月22日,左宗棠向朝廷呈交《藝學說帖》,論述學習西方、興辦技術學校的主張。
左欽差扭敗為勝
法軍陸路失利,便指望海戰得勝。法軍在中國和越南的艦隊,組合為遠東艦隊,分別開向福州和基隆。
法軍攻擊台灣之前,左宗棠已派湘軍將領孫開華率領的擢勝三營,開到台灣駐防。隨後,提督章高元率領的淮軍和提督楊金龍所部湘軍,也先後開到台灣。
8月5日,法艦轟擊基隆,強行登陸。督辦台灣事務大臣劉銘傳指揮清軍頑強抵抗,使法軍不得不退回海上,待機再舉。
法國政府擬定新的條件,向中國勒索,清廷拒不接受。中法外交關係正式破裂。
黃少春尚未成行,法軍大舉侵犯福建海麵。8月23日,中法馬江海戰爆發。當天上午8點,法軍向閩浙總督發出通牒,但清廷官員不準官兵“輕舉妄動”,而寄望於乞求法軍延期進攻。
下午1點45分,停泊在馬江水麵的八艘法國軍艦和兩艘魚雷艇,向中國南洋水師發起攻擊。南洋水師英勇還擊,但因準備不足,裝備落後,火力處於劣勢,多數軍艦未及起錨,就被法國軍艦擊沉。
海戰不到三十分鍾,南洋水師的十一艘軍艦,九艘被法軍擊毀,另外兩艘在港內自沉。還有多艘運輸船沉沒,七百六十名水師官兵殉國。
中法戰端已開,南洋水師為什麼沒有充分備戰呢?
會辦海疆事務的張佩綸,是個聰明人,年少時數千字文章一揮而就,被人稱作神童。同治九年中舉,此後五年之內從一介布衣升到四品官員,他的仕途之順,比坐直升飛機還要快,是坐火箭上來的。
張大人沒有經過基層鍛煉,突然身居高位,免不了神童後遺症:慷慨好論天下事,舌燦蓮花,卻太少執行能力。仗著自己有才氣,眼裏容不得沙子,光緒八年代理左副都禦史,人還沒到任上,彈劾官員的奏章就呈給了皇上,弄得幾個人丟了頂戴,一時朝野震驚,張佩綸因此成為樹大招風的清流黨人。
張佩綸對待法國侵略的態度,比他的嶽丈李鴻章硬多了。戰事一起,張佩綸就大談抵抗侵略:中越唇齒相依,越南一亡,中國必受其害。他和左宗棠一樣,對中國獲勝信心十足,列舉了中國的三大優勢。其一是天時:普法戰爭剛剛結束,法國失敗後割地賠款,國力相當貧乏;其二是地利:中法相隔遙遠,法軍由本土到達福建要二三十天,而清軍抵達福建快則三天,遲則十天,還在人數上占了優勢;其三是人和:法軍占領越南後,施行暴政,隻要派人振臂一呼,越南人民就會起而響應,陷法軍於四麵楚歌之中。
慈禧一聽,太對勁了,國家棟梁啊,立馬派他到福建會辦疆務。張佩綸來到福州,立即視察船政局及閩江沿岸要塞,主張沉船堵塞閩江口,使法國軍艦無法入內。在敵強我弱的時候,這雖不是最佳對策,也算得上中策了。無奈朝廷聽了他嶽父大人的意見,嚴令他不許先發製人,要充分顯示和談的誠意。結果眼睜睜地看著法國軍艦駛入閩江,駐防軍隊卻無戰備。
可惜法國人不領情,準備妥當之後,開炮攻擊。第一聲炮響之後,隻見一人應聲而倒。不是別人,正是慷慨激昂主張抗戰的張佩綸。張同誌慣於紙上談兵,沒見過真陣仗,一聽炮響居然嚇暈了!其他高官也不濟事,閩浙總督何璟兩耳不聞槍炮聲,在府內拜佛念經;船政大臣何如璋,天天設宴喝酒,嚴令各艦不準迎戰。領導班子都熊成這樣,這仗還怎麼打?
戰敗後追究領導責任,這個領導班子集體下課。左欽差來到福建督辦此案。他對張佩綸十分惱火,但辦案卻是實事求是,從輕發落。結案報告一上,朝廷卻指責左宗棠和楊昌浚為張佩綸開脫。張佩綸被發配到軍台效力贖罪。幾年後,李鴻章保薦張女婿出山,張佩綸答應了,但官職堅決不要;李鴻章再次保薦,清廷以四品京堂起用,張佩綸又堅辭不就,最後布衣終老。小說家張愛玲的這個爺爺算不得追名逐利之輩,倒是一個清談誤國的典型。
總之馬江一戰,左宗棠主持籌建的南洋水師全軍覆沒。法軍還摧毀了馬尾造船廠和兩岸炮台。左宗棠得到報告,不由咳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