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3 / 3)

後來張念對我說:“當時就跟吸了毒似的,在亢奮的狀態之中,一直有一種飛翔的感覺,做成了!我發現第二天所有的報紙都把它當作很重要的事情給登了出來。”《時代周刊》以《槍擊、孵蛋、避孕套》為題突出報道了這一事件,可見西方傳媒的敏感,都將重點放在這幾個行為藝術上麵。

勝利的快感包圍了張念,不過出了名也就惹了麻煩了,從北京一直追查到廣州,追查到學校,幸好張念的藝術係主任很開明:“這隻不過是一個藝術作品,是一個有爭議的藝術作品,有爭議的藝術作品也就是一個有意思的藝術作品。”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現代藝術大展再一次顯現了藝術家對於時代命運的特殊敏感。

高潮過後進入低穀,張念的老朋友們一個個消失了。盛奇、張大力去了意大利,康木去了美國,王德仁去了德國,張念卻到了順義的一個農家小院。這時的他,畫也不是,做行為也不是,倒是有了足夠的時間反思。“我知道很多人,99%的人都認為我是胡鬧,為了證明這個作品不是瞎鬧,我就一直延續地做下去。”其實張念的作品表現的願望就是想有一個新的生命,這種不安的期待恰好反映了世紀末人們的情緒。從那以後,張念蛋不離左右,進入了觀蛋的時期。張念認為,觀念藝術在中國沒有土壤,特別缺乏藝術家長期的堅持。可是沒過多久,張念也堅持不住了,進入了九十年代的人們發了瘋似的撈錢,眼看著精英們都紛紛下海,“海裏有魚”,大家紛紛傳送著這個福音。那時候,女人、賺錢、汽車、房子成了藝術家們的日常話題,張念這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本來想孵出的是鳥,飛出來的卻是恐龍。

張念回憶說:“做生意對我的改變是非常大的,想問題的思維方式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不進入那個角色之中就賺不到錢,為了‘媽泥’,必須分裂自己。”應該說他分裂得還比較成功,多年以前在學校裏學的手藝,雖然沒怎麼用心,現在還是派上了用場。

慢慢地,一些老朋友從國外都回來了,他們就像在冰箱裏凍了幾年一樣,仍然保鮮。特別是張大力,十來年如一日地堅持在牆頭畫著他的大頭,對張念觸動很大,一個藝術家活在世上是為了什麼,一個藝術家應當怎樣地活在世上,“生存還是毀滅”再次成為一個問題。張念畢竟是體驗過飛翔快感的人,正在這時,張大力和盛奇決定在設計博物館做一個展覽,他倆熱情地邀請張念參加,張念又興奮了,他還是提著幾斤雞蛋,但這已經是幾塊錢一斤的了。張念想著十年以前的等待,突然覺得等待是沒有結果的,“等來的可能是更大的斷裂、破壞和分裂,這些年許多人的努力可以說是以卵擊石,擊的是一個權力,人可能太弱小了,弱小到你生存都很危險,你很害怕外麵,你不知道什麼東西,哪天就會把你搞掉。然後你就感覺到你弱小的身體想碰撞,其實是對大的社會的碰撞,法律的、規範的、好的或者不好的。你都要碰撞,寧可頭破血流,我要把這種感覺表現出來,不管怎麼樣,先把蛋碎了再說。”張念找到了一塊大板子,上麵鋪上了白布,寫上了“1999張念”,然後從容地邀請在場的藝術家和觀眾拿起雞蛋,向木板上扔去,砰!砰!砰!一聲聲悶響宣告著一個個希望的破滅,一個個生命的消失。我當時仍然在場記錄,突然意識到八十年代浪漫、理想、夢幻、希望真的已經結束了,不過一個時代的終結並不妨礙一個藝術家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