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出這句話時,眼睛裏充滿了不易讓人察覺的恨意。他從未說這些話給別人聽,如果不是眼前的這個人,也許他永遠不會把這些深藏在他心裏的痛楚說與他人知。

她微微低頭說道:“要說你冷血,你隻怕仍不承認呢!生母有生母的苦,哪有做娘的不疼兒子的!她天天盼著你呢,惦記著你呢,你卻是這麼想的,做娘的多寒心啦!”

無名聽了,反而笑了,說道:“你的心可真細呢,林掌櫃!隻是這幽深的水牢,我不著急出去,你要不出去,隻怕影響你客棧生意呢!”

水花泛濫的聲音一次次響起,是黛玉撥開著,想看清楚下麵是什麼,但什麼也看不到,隻看見漩渦似的水花。

她想出去,想離開這個對他生生母親如此薄情的男子。

無名猜不出她心裏的變化,但見她的這副模樣,便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可以跟我說說嗎?”

她便把她如何進縣衙告狀,又如何與知縣鬥智,又如何被人綁到這裏細細說了一遍。

他聽完之後,歎聲道:“說你什麼好呢,盡給我找麻煩呢!不過也知道了縣官的底細了!”

黛玉卻不知道這無名說的什麼意思,但她也無意於追問,隻因她認定他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目的的。

“你知道怎麼出去呢?”黛玉問,心裏同時希望可以快點從這裏出去。

“你既然進來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的。你不要擔心怎麼出去的問題,應該擔心你自己的問題,比如你客棧生意的問題。你知道我是個商人,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不妨跟我說說。也許我可以幫忙呢!”無名刻意回避黛玉的問題。

黛玉聽了,也正和她的心意,但她終究不太相信他會那麼的好心。“百善孝為先”,一個對他生生母親也不知道孝順的人又怎麼會好心幫助人呢!

黛玉不理他,隻想出去,“我來本是想救你出去的,哪知道你根本就沒打算出去呢,便是我自己盡討沒意思呢!”

無名笑了,笑得那麼的隨意,兩手捶打著水花,說道:“我當然要謝謝你的。隻是你若真要感謝我,真在報恩的話,也不在這一時呢。”

黛玉聽他這麼說,知道他是想把這一段恩情計算著呢。她想到這裏,便兩手捧了水,向無名的臉上掀去。

無名卻是笑著,笑著說:“沒想到你這麼文弱的人也有脾氣呢。”他說完,又是哈哈一笑,爽朗的自傲的笑聲在水牢裏回旋著,傳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她又是一怒,說道:“叫你說我文弱!”她說完,接著繼續將水花向無名的臉上推去,水花從半空中撒了下來,猶如傾盆大雨一樣,跌落在無名的卷發上,眉毛上,臉上,紅唇上。

無名依然笑,笑得合不攏嘴,仿佛回到了他幸福的童年時光。那個抱養她十年的母親是多麼的愛他,多麼的寵他,多麼的善良與溫柔。在他的記憶裏,變得深沉、純潔而美好。

“你是個讓我又愛又恨的人呢!”無名突然說,仿佛想起了很多。

“說的什麼話呢!我可是男人呢!”黛玉聽他這麼說,想他是戲弄她。

他依然笑著。

他笑的樣子,在她看來,此時的笑容是多麼的純潔,多麼的陽光,一點也不像他剛剛睡著時的模樣。

隻聽他說:“你是個男人,但不知怎麼的,你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也因為你是個男人,我正恨我自己呢,我怎麼會喜歡上男人呢!”

黛玉聽了,“噗嗤”笑了起來。她的冷笑依然不改,這個招牌動作她也多年未改了,隻聽她說道:“你胡說什麼呢!要打你一頓,你才清醒呢!”

她說完,便又用力的掀起了水花,水花猛烈的濺了無名嗆了一口泉水,他也隨之咳嗽起來。他咳嗽的樣子仿佛是男版的她,她也是個咳嗽病的人,而他咳嗽的樣子猶如病中的西施,她似乎不應該把他想成是風姿綽綽的女人。可無名的咳嗽的樣子真的像個女人呢。

她聽他的咳嗽聲劇烈了,不由得又一些擔心,她忙問:“你怎麼了?”

他想說,卻說不出來,一個勁的咳嗽著,雙手遮擋著黛玉潑過來的水花,口裏好像說著求饒的話語。

她也不管,依然潑著水花。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上,形成一道微小的彩虹,橫跨在水牢裏。這樣的奇觀說出去,別人一定不會信她。因為彩虹多在雨過天晴的夏天出現,而現在偏偏是在秋天。她也忘記她在水牢了,這樣的快樂,好像是一種別樣的快樂。

這不同於她當年給寶玉鏽香袋兒的快樂,也不同於她知道了寶釵待她如親姐姐一樣的快樂,也不同於雲丫頭身上散發的那種自然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