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它一直是福州全城景色最美、名氣最大的一座名山。
西晉尚書郎郭璞在《遷城記》中就將鼓山與相鄰不遠的旗山,稱為全閩二絕。
山上的湧泉寺在唐建中四年時,由閩王王審知在舊寺廢墟上重建,聚眾千百,鼎盛不衰。
湧泉禪院,這是宋真宗趙恒為鼓山賜的額匾。
趙恒心曠神怡地揮筆潑墨時,大宋江山才剛剛度過幾十個風調雨順的年頭,怎料想,兩三百年後,就是這四個字,竟居山之頂,隔江目睹了宋室成員淒惶的末日。
渡口往下,極目所至,便是三個臨海重鎮馬尾、魁岐、長樂。
而渡口往上,大約也隻需十幾裏的水路,就到了福州城內。
村裏人說,明清起一直至解放初期,這裏都是福州水產品最主要的集散地,每日晨曦微醺,從長樂、連江等臨海各縣駛來的船隻都紛紛停泊在此,運著滿艙的魚蝦龜鱉和蛤、蟶、螺、牡蠣等海產品,而各路販運的小商人則早已持筐挑擔等在岸邊。
一俟船靠攏,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立即交織在一起,鈔票的清點聲嘩嘩作響。
那該是邵歧渡最興盛的時期吧?貨來錢去的交易一波波地來,又一波波地去,碼頭的重要無可替代,多少家庭的生計都維係其上,這讓它腰擁樹隨,成就感恣意汪洋。
但接下去,它的位置就被福州台江碼頭所取代了,漁船不浦之一個王朝的碎片林浦古街再來,商人不再來,碼頭一下子空寂了。
最多有福州到馬尾的小客輪偶爾經過,短暫停一下,卸下幾個人,帶走幾個人。
再後來,路越修越多,車越來越密。
當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村子納入福州市倉山區,成為城市的一部分,而機場高速路出口也直接安在村口外麵時,便利的陸路交通,自然連小客輪都不得不被逼著退出江麵,再也發不出緊促的突突突的機器鳴叫聲了。
碼頭終於隻剩下一具空殼,它靜靜地待在那裏,麵對周而複始地漲落的潮水,獨自懷想。
記憶中最不能忘懷的是七百多年前的那個春天,楊淑妃牽著兒子的手驚魂未定地踏上岸來的那一幕。
沒有誰發出邀請,可是大宋王朝的曆史還是那麼不由自主地一腳踏進了這個村莊。
村莊那麼小,而王朝的曆史卻那麼沉重,連岸邊那塊猩紅色的石頭都不免一顫。
石頭不會意識到,那個瞬間其實便是改朝換代的前夜,也不會想到,這個遊離陸地的小島,自那一刻起,它的一呼一吸、一起一落、一悲一喜,就織進了帝王的絲絲氣息,甚至許多日常風俗與民情,都被悄然改變了。
邵歧波
天下人都知道,楊淑妃的丈夫是趙椹,就是後來被稱為度宗的那一個,大宋第十五任皇帝。
這不是她喜歡的男人,矮小瘦弱,麵無血色,走起路來腿綿軟得如同兩根缺乏勁道的麻繩,連笑,都笑得局促,一道道紋路還沒來得及在臉上清朗漾開,鼻子一皺,就戛然而止了。
史上對度宗的評價真是糟糕至極淫蕩、無能、昏庸、軟弱,諸如此類,沒一句好話。
楊淑妃看不到後人的評說,但不看她就不知道了嗎?實在是心知肚明的啊。
可是要她說,其餘的興許都不是一個深鎖閨中的婦道人家該介意的,她介意的其實隻有一樣,那就是淫一不是一般的淫,是荒淫,荒得極度,有時一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寵幸三十多人。
這個病病懨懨、歪歪扭扭得幾乎難見雄風的男人,偏偏又有賭徒的病態癲狂與貪婪,就那麼不管不顧、縱情任性地淹沒於聲色犬馬之中,他覺得夠了,他媽的,人生得意須盡歡。
楊淑妃看著丈夫蒼白浮腫的臉上那雙渾濁迷離的眼,無數次想到一個詞髒。
想到這個詞她兩眼就濕了。
盈盈淚光中她獨倚斜欄望著那高高的宮牆和深深的朱門,每一次,絕望總是搶在淚水滂沱滾落之前洶湧地將胸腔填滿。
楊巨良,據說這是她的名字,很中性,很大氣,透著幾分不甘平淡、渴望向善的隱約期許。
往上追溯,她的身世模糊難辨,或說是樞密使楊鎮的女兒。
但《宋史》中根本沒有提到楊鎮何時曾任過樞密使。
又說是楊鎮族兄弟楊纘的曾孫女,其爺爺楊次山曾在理宗帝的朝裏任過重臣一一也僅是猜測而已,並不見官修正史裏提及隻言片語。
關於她,這個獻給皇帝的女人,進入深宮後,她就蛻變成一個符號,一個工具,往日的生活氣息已經一絲絲一縷縷地在金碧輝煌的珠門玉簾中消失殆盡了。
花骨朵似的少女時期,在自己的會稽老家,盡管富貴遜宮中,榮華差千裏,但每每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她蔥似的纖手總是跳躍著說不盡的歡愉與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