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長子趙星在福州建立新政,下詔讓他速速趕去。
他打算奉詔而去。
一直到此時,李庭芝才終於把真正要說的話端了出來。
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步驟必須這樣,稍作鋪墊,然後再急轉直下迅速奔向主題。
浦總一個王朝的碎片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要走,便意味著這座城的命運也要拐個彎了,這一點幾乎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李庭芝掃了部將一眼,他從每個人臉上看到他們內心各不相同的活動。
他不打算勉強任何人,也不想做多少解釋。
這座城已經再也僵持不下去了,到處可見屍體,到處飄蕩著刺鼻的腐臭味。
到了他這個年紀,心難免被歲月磨得粗糖堅硬,許多事從眼前過,眼皮一眨,就隨風飄到腦後去了,蹤跡全無。
但是現在他已經做不到,他的眼球不斷被遍地景象撞得生疼,然後心就被放到烈焰中炭燒火烤,疼徹骨髓。
降城違背他本性,守城又害了百姓,二者都非他所願,所以,他得走,既使單槍匹馬,也得走。
這時薑才跨前一步,抱拳道,我隨你一道去李庭芝半晌不語,呆然木立,可是旁邊的人卻看到他的兩腮正急劇顫動,鼓起落下,再鼓起再落下。
他別開臉,往軍帳外望望,天快要亮了。
揚州的夜晚與黎明因為缺乏雞鳴和狗吠,現在已經沒有了邊界,惟一的區別隻在於眼前是亮著還是黑著。
他往前走幾步,站在薑才的麵前。
這個薑才,雖是他的部下,卻一直與他貼心貼肺肝膽相照,這是真正的朋友啊,多少苦多少難多少委屈誤解,薑才都始終如影子緊貼他身邊,謝謝外麵的局勢薑才不是不了解,他太清楚了,不是以降之勢出城的,活命的成數幾乎為零。
你真要去?李庭芝問了一句。
如果後悔,薑才還來得及退回,留在城內,無論如何至少還有保存性命的可能。
但薑才提高了聲音,粗著嗓子答去李庭芝在薑才的肩頭重重一拍。
不必再說什麼,這一拍有不盡的內容。
幾個月前德祐帝趙黑和全皇後被俘北上,坐船沿運河經過揚揚州與泰州州城外的瓜洲時,李庭芝曾拚死想把他們奪回。
那次,他將自己家中所有金帛一概拿出,犒勞薑才從軍營中挑出的那五千名最強壯勇猛的精兵,他站在隊伍前慷慨陳詞,說著說著,已是涕淚雜流。
救回皇上,就是救回大宋的希望啊那一次,也是薑才主動請求打先鋒,連夜衝出城外包圍,衝向運河邊的船隻……可惜仍是沒有成功。
薑才已經很盡力了,元兵像窩被捅破的馬蜂一樣瘋撲而來,薑才舞動雙劍,左劈右砍,最後還是被挑下馬。
若不是拚命奪下元兵的一匹馬,再殺出重圍奔回城內,那天薑才早已身首異處了。
薑才一直為沒有奪回德祐帝痛悔不已,但哪能怪他昵?很明顯我們本來就不是對手。
現在要扶助另一個幼帝,薑才心裏有沒有暗藏著另一種想贖罪的念頭昵?好吧,那就走吧。
生死與共,也不枉朋友一場了。
那天夜裏,揚州閉得緊緊的城門突然打開,共有七千左右的兵馬箭般衝出去,往泰州方向急速奔去。
元軍剛開始有點懵住了,待回過神,立即遣兵猛追。
追了幾十公裏,馬上就要趕上了,卻見泰州城門驀地打開,吞進那隊人馬之後,又立即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