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泰州此時尚在宋軍手中,守將是孫貴和胡惟孝。
李庭芝看到,孫、胡二人雖臉上擠出一點笑意,但眉宇間卻是憂慮重重的。
之前元軍不覺得該城是塊肥肉,所以尚未將大刀往這裏砍來,但是李庭芝一來,馬上就將狼引來了。
隻是眨眼之間,整座城就已被重重包圍。
又是圍。
李庭芝登上了城樓。
這麼多日子以來,登樓查看敵情已經成為習慣,總得去看一看,心裏才安穩幾分。
既是右丞相,自浦一個王朝的碎片趙氏族譜裏的幼帝趙戻像然連泰州的部隊都歸他統領了,他得統籌一下,該如何禦敵,如何尋找機會突圍南下。
沒有想到,剛上到城頭,就聽到一陣別樣的哭喊聲。
他的心狂跳起來,緊胞幾步,站到城垛旁。
下麵黑壓壓的一片,除了元軍,竟還有一群婦孺赫然撞入眼簾。
他們是誰?竟是他的妻兒和他部將的妻兒子女再定睛一看,他看到自己在離去時將揚州城鄭重托付的朱煥,朱煥並沒有被五花大綁,而是依然戎裝騎在馬上。
李庭芝頭一暈,差點癱倒。
這麼說揚州城完了?這麼說朱煥不但將城降掉,而且還為虎作倀,與元兵攜起了手?揚州如果還能撐幾日,至少能牽製走一些元兵。
如今那邊如釋重負,元軍自然齊刷刷都重兵壓境至泰州來了。
李庭芝霍地將劍拔出,但他馬上明白這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說到底他已經拿朱煥沒有辦法了。
怎麼當初沒有將其看透呢?都怨自己,是自己養虎為患了。
他環視左右,旁邊沒有薑才。
薑才病了,背上長了一個疽,已經化膿發炎,疼得他動彈不得無法下地。
幸虧他躺在床上沒有來,要是來了,看到朱煥這樣的嘴臉,以薑才那樣的火暴脾氣,定然肺都會氣炸了。
他下了城牆,回到住營,卸下盔甲,掛起佩劍,然後獨自踏到天井的蓮池邊坐下。
形勢已經這樣,也隻能去麵對。
他想先歇口氣靜靜想一想,然後再找薑才商議一下,尋找一個新的辦法。
這時候,也隻有薑才還能與他同心同德了。
門外一陣雜亂,接著就傳來了抓住他、他在裏麵的喊聲。
他猛地挺身站起,馬上明白了一個事實城門開了,元軍來了。
剛才在城頭,他分明看到城門還是堅硬的、牢固的,那麼,它就是被內賊打開的了。
李庭芝將一隻手插到腰間,臉朝大門,胸挺得很高。
他想迅速而且準確地調整出一個最昂然的姿勢,那該是他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姿態了。
本來他期望自己的生命還有很長,長到可以允許他從揚州到福州,再從福州到臨安、到自己的故鄉汴京,甚至遼闊的天蒼蒼野茫茫的北方。
誰知道,剛剛走到泰州,就戛然而止了。
而且不是持劍抹頸,不是血濺敵方,來不及了,門在刹那之間已經被撞開。
他瞥了一眼腳下的蓮池,池中水綠成深墨色,綢緞般漾出優美的起伏,幾枝殘敗的蓮花垂著頭枯立上麵,對人世的刀光相見不聞不問。
甚好,與蓮花同枯同朽實在算個不壞的歸宿哩。
他展開雙臂,像隻鷹,縱身跳下。
但他沒有死,水太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