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3)

當然,新麵貌還是稍有,路顯然拓展了一點,堅實了一點。

而路兩旁的空礦荒涼,也早已被密集的民房所取代。

當地人把這條路稱為禦道街。

據說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一直無法得到合理解釋全村的長壽老人幾乎都出自這條路的兩旁,數百年來持續不斷,至於今。

禦道街張世傑一直覺得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

所謂別人,既指陳宜中,又指文天祥、陸秀夫以及陳文龍等等。

這些人都是飽讀詩書,從科舉之路上披荊斬棘呼嘯過來的,不是狀元便是進士,一肚子都是墨水。

而他卻不一樣,他從小戎馬生涯,在刀槍劍戟中橫穿而過,心似鐵,膽如石。

有本事,真刀真劍地單挑,光憑三寸不爛之舌有什麼勁?殿前爭辯四起時,張世傑總是厭煩地皺起眉,黑著臉半聲不吭。

幾個月來,他其實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他感到腹中老是呼呼躥動著一股氣,氣撞進胸、撞進肺、撞進五髒六腑,他分明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內髒變窄變小,漸漸扭結成一團,互相撕扯,扯得他動不動太陽穴就突突暴跳,臉紅脖子粗。

那一段時間他真的很少好好說話,跟誰都一樣,就是對皇上和楊淑妃,他也減了幾分本該有的卑恭。

許多人都怕他,遠遠地能避就避,能躲則躲。

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好,不斷暗勸自己忍住、克製點,可就是沒法忍、沒法克製,整個人跟個火藥桶似的,說炸就炸。

國家到了這樣的地步,被打得都已經像隻遍體鱗傷的癩皮狗了,不要說是職業軍人的恥辱,就是僅僅作為一個男人,他也被這口窩囊氣噎得胸口生疼。

這種情形之下,叫他的脾氣如何能好?年少從軍,他的最得意與最失意都留在戰場之上了。

早先他多麼血性豪情,總是勝多敗少,戰功連連,所以才能從一個無名小卒晉升為號旗高揚的大將。

可是近些年,卻掉轉了個,每每出征,還是那麼忠,那麼勇,那麼一往無前,可是結局卻變成敗多勝少,極少。

不是他老了,是帝國老了。

望著朝上那對淒淒慘慘戚戚的孤兒寡母,他真是心急如焚,齔得自己隨時都要崩潰了。

有宋一代,能征善戰的武將本來就不多,如今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剩下的數來數去,實在已經捉襟見肘。

而兵員昵,除了他從臨安帶來的那些部將,餘下的多是陸陸續續從各處收攏或者新招募來的,雖號稱擁軍十萬,卻是心亂人雜,不下力氣重新有章有法地整肅操練一番,哪擋得住元兵的馬蹄長刀?戰場不是書齋,以為靠搖晃腦袋讀幾本兵書就能削敵如泥宋元移師圖資料廣了?扯淡又不是與雞鴨牛羊鬥,是跟人,跟自己的同類,那是天底下最可恥也是最殘酷的廝殺,所以需要耗費最高端的智力、最極限的體力與最複雜的技巧。

張世傑從來不否認那些文弱書生有前者,可是後兩者他們有嗎?沒有就給我閉嘴那天他從濂浦村頭走過,聽到榕樹後有人在嘀咕,本不在意,卻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原來話題跟他有關,細一聽,竟在說他專權,抓著兵權不肯鬆手。

他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巨響,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然後,他想也不想,立馬疾步過去,一看,竟是文天祥的兩個部下。

那兩人見他突現,嚇得麵如土灰,連忙拱手作揖賠禮。

他後退了一步,接著猛地將右臂揮出,刹那間,大拳已經結結實實落到那兩人臉上,鼻血四濺。

他最恨這個,恨人家認為他抓權。

年輕的時候他不是沒過號令千軍的理想,那種居高臨下的場麵畢竟能帶給男人非同一般的享受。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而他非常幸運,竟順風順水地一路節節高升。

但是現在,現在國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哪還有心思再貪戀這些?一定要說抓權的話,他也隻是替皇上抓,替楊淑妃抓。

上天作證,如果目前這個難關能過,如果皇上不再需要他,他完全可以淨身離去,兩手空空,啥都不要。

為什麼這片良苦用心別人看不見?眼都瞎了嗎?當然他後來發現其實自己眼也瞎了。

能千裏萬裏追隨殘破的宋室輾轉南下的,即使不是丹心一片,至少還都指望小朝廷有鯉魚翻身的一天。

同枯同榮捆綁一起,道理很淺顯,放到現實中卻失了分寸,別人不理解他,他同樣沒有理解別人。

看著文天祥黯然離去,起初他還是高興的,總算少了一個礙手礙腳的人,但很快他悔從心來。

錯了,是他錯了,他誤解了文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