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一個王朝的碎片他們兩人肝膽相同,著力卻相反,這不僅是趙宋王室的悲劇,說到底也是個人的悲劇啊可惜不能重來,從此天涯永隔。
兩年多後,在廣東崖山,他和文天祥其實同時出現在那片海麵上,卻是一個在宋船一個在元船,中間是一場慘不忍睹的兵火戰亂。
一方是宋軍主帥,一方卻是元軍囚徒,身份也是天壤之別了。
元讓文天祥寫信勸張世傑降,文天祥把紙鋪開,卻是把被押途中寫的《過零丁洋》一詩抄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已經被逼進這樣的絕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惟有忠義節氣還能自保。
機會難得,他得替自己,也替張世傑表一表心誌。
背國猶如背父母,無論以前兩人如何意見相左,但他相信在這一點上張世傑跟他是一致的。
張世傑至死都不知道發生在對方船上的這一幕,局勢的惡劣已經讓他焦頭爛額。
離開濂浦時,最初是打算往泉州去的,能駐蹕就歇下,不能久留也可擴充兵力與船隻。
一年多以前,也即德祐元年三月,主政泉州的蒲壽庚已經被授為福建安撫沿海都置使,不久前福州行朝又給他進一步加官,封為閩廣招撫使,皇恩不斷疊加的目的不為別的,就是瞄準了泉州的富庶和兵船的豐富。
高鼻大眼的蒲壽庚是阿拉伯人,數代前移居中國,先廣州後泉州,官陸續升遷,商更是浩蕩發展,都是做海外生意,所以單其家族擁有的船舟就多達數千,更有眾多經驗豐富的水手與護兵。
是宋給蒲家高官與俸祿,有官有權他才可據霸一方捷足先登創下龐大家業,該到了他回報朝廷的時候了。
但是張世傑忽略了蒲壽庚並不是三綱五常之類的聖賢書喂大的,他首先是商人,利字當頭之後,才眼珠一轉選擇下一步的走向。
要他忠君,真可笑,他本來就是異國人,忠你個頭。
拉鋸了幾個回合,張世傑從對方那副大凹大凸的五官之下看到宋戰船(資料汩汩流動的詭秘與狡猾,他相當惱火,差點又暴跳如雷。
老子還是朝廷大臣哩,你以為你是誰?那天夜裏兩千多士兵從宋軍船隊中悄然潛出,一氣嗬成,將蒲壽庚停泊在港內的數千海船一把搶走大半。
事情終於迅速惡化了。
蒲壽庚哪裏好惹,他脾氣也大得很。
在泉州這地方他已經一言九鼎很長時間了,有錢有勢要想同時有涵養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何況,王朝已經氣息奄奄,都成秋後螞蚱了,你還想仗勢欺人?還想狐假虎威?去你媽的泉州城門緊緊關上了,而往元營方向卻有一隊人馬火速奔去,拿著降書。
之前,元軍多次來招降,他們也有眼,也看得見雲海般密密麻麻布在港灣中的那些舟船,蒲壽庚本來一直沒點頭,一直在觀望。
現在,索性反了吧,別怪老子無情,是你張世傑先把臉撕破的元軍樂壞了,他們一個個在陸地剽悍威猛,到了海上卻一籌莫展。
這個在海風海浪中叱吒風雲的蒲壽庚簡直就是個寶,大寶浦之囊一個王朝的碎片一二七六年十二月,皇家船隊終於又起航了,不得不走。
許多日子之後,當張世傑左拚右搏疲於奔命,一次次竭力尋覓轉機,卻又一點點不得不無奈後撤時,終於才發現自己搶船一事是何其魯莽,又帶來多麼不可挽回的損失。
一人之過,卻累及全局,他真是悔啊,悔得肝腸寸斷滿嘴起泡。
可是一個人性格的形成並非一朝一夕,想改想變,卻並非立竿就能見影。
兩年後,又一件令他悔之莫及之事再次發生,而這次,他以及他一直為之苦挨苦撐的王朝都再沒有退縮回旋的餘地了,句號終於徹底畫上。
那是一二七九年二月,廣東崖山。
舟師一路從泉州到潮州至惠州淺灣到井澳到珠江口外的謝女峽,然後再到硐洲,最後到了廣東新會近海外的一個島上,島的南端兩崖對峙如門,北扼海港,南控大海,易守難攻。
張世傑將二十多萬兵馬在此安頓下來,兩千多艘戰船以鐵索相連,團團將幼帝的龍船圍在中央。
這是一座空前巨大的人造水寨,當陸上疆土一步步喪失殆盡之後,隻能靠船鋪出王朝最後的一座城。
有人提出還該將海口控製住,萬一不測,還有一條逃生之路。
張世傑揮手就將對方打斷。
逃什麼?一條條大船已經凝結成堅如磐石的戰場,要逃的隻有對水戰一竅不通的元軍而非我們。
元軍來了,元軍不過區區五六百艘戰船,但他們中卻包括了高鼻大眼的蒲壽庚以及蒲氏那久經風浪的水師。
宋軍汲水之道很快被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