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早知如此,何必從那個村莊離去昵?至少在村裏,她的兒子還能在眼前活蹦亂跳,至少這兩年不必在海上浪中吃那麼多的苦,最最重要的是,至少她的兒子趙星也不會在一場颶風中跌入海中,嗆了一肚子鹹水,又嚇出一場大病,然後不治而亡。

她的兒子,親愛的兒子,惟一的兒子真的悔,真的不該走。

她踉蹌著步,往船艙深處移去,深處嚴嚴實實的,看不見外麵的一絲動靜。

她不想看了,打打殺殺肮髒而且齷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令她惡心反胃。

無所謂了,反正已經什麼都無所謂,該來的就讓它都來吧。

她讓宮女沏杯茶。

淡水斷絕之後,所剩無幾的一點儲存都歸到她和幼帝所在的船上,如今是不是也僅剩下這一杯了?她條蹺起蘭花指,緩緩端起杯,輕吹幾下,然後撮著小嘴輕抿一口,茗香頓時向五髒六腑而去,這該是人還是碼頭世給予她的最後一絲撫慰了吧?外麵的廝殺聲她已經充耳不聞,而回憶則慢慢地到來,是茶香把遠處的記憶清晰帶到眼前。

她看到濂浦村,看到村頭的邵歧碼頭。

那天離去時,岸邊那塊有著微弧和淡汙的石頭,仍像一隻鐵鍋紋絲不動地斜扣在那兒,細一看,其實又似一隻往外鼓起的、布滿血絲的大眼球,就那麼直愣愣地瞪住她,無語凝噎,欲說還休。

陽春三月初抵此處,兩岸鶯飛草長,萬花欲放。

而揮揮手作別去時,秋風已經銳利尖刻得如刀如劍,刮過臉,臉皮欲裂。

不得不走嗎?兒子當時問。

兒子趙罡對福州氣候與飲食的接受是那麼自然而然,沒有任何過渡,他就不容置疑地喜上了總帶著幾許甜味的烹調,動不動就嚷著要吃當地別具特色的蠣餅、鍋邊、魚丸、肉燕,諸如此類。

畢竟還是孩子,孩子哪有不嘴饞的?真的不得不走了嗎?她也忍不住問了左右大臣。

如果可能,她那時實在很願意在濂浦村中長久待下去,哪兒也不願再挪半寸。

複國興室的理想,說到底並不真正存於她胸中,她嘴上可能也不得不作些應承,講些大話,但內心,誰看得清她的內心啊,那裏頭真是一片荒蕪。

政治是件多麼無趣的東西,領教一次,就悚然一陣。

這哪是她遊刃有餘的領域昵?她單純如紙的性情,斷學不會怎麼以針尖迎對別人的麥芒。

然而鬼使神差,竟還是卷入了,被動地、不甘不願地被強大的漩渦挾裹而去。

陷身其中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青的天綠的地,亂雲飛渡,群鴉狂舞,天地渾濁一片。

她清咳一聲,幾個月以來,卡在咽喉中的痰一直不消,始終如一根繩索死死勒在那兒,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還是碼頭記得以前每次咳聲一起,兒子就會馬上過來,懂事地在她背上輕拍。

雖貴為皇帝,但在兒子眼裏,母親從來就是他全部的天,所以他太在意她了,在意她哪怕一點點的不適。

她牽住兒子的手,多好,至少那時她還能將兒子的手真實而溫暖地攥住,然後她低下頭看著他。

兒子越發清瘦蒼白了,眼窩下方甚至出現與他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淤黑泛青。

在那個肅殺的十一月晚秋裏,兒子居然得攜同他那千瘡百孔的王朝,一起走上險象叢生的流亡之路。

路在海上。

大臣說,陸路―,僅剩這一條了。

這一條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高宗曾經走過。

金兵把徽宗、㈣擄去,往南追新登皇位的高宗,高宗趙構一逃,逃到海上。

躲過那一劫,大宋江山才得以重新延續。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仿效昵?元兵與金兵一樣他們是一群來自北方的狼,他們在一馬平川上可以耀武揚威為所欲為,卻並不善於水路,天塹也許就是一道最好的屏麵。

想到那個趙構,楊淑妃總要惡心,總會胸一疼胃一痛,尤其是如今,在這樣的境況裏,她真是想都不願想齦老個王朝的碎片楊淑妃夏無雙繪起這個人啊。

這個人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令她厭惡。

父被擄兄被擄,擄就擄了,不擄皇位哪輪得到他來坐?嶽飛能征,韓世忠善戰,這哪是什麼好事昵?斷不能讓他們威高震主占去風光。

殺了,把嶽飛殺了,罪名好歹有秦檜頂著,那個奴才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既然已經得了不少好處,抬身在前邊擋一擋,擋得粉身碎骨也是應該。

這樣箅盡機關,哪還有浩氣長存天地之間?這樣打盡小算盤,怎還能有大氣象運籌帷幄?楊淑妃望著兒子,淚水不知不覺間已經盈眶了。

你不能學他,她在心裏說,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也成為那麼齷齪的男人但是,此去真是凶多吉少啊,我要你也能同他一樣在看似窮途末路時,突然轉危為安,逃過劫數,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