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關於那個朝代以及那個朝代的人,都悉數披上炫目霓裳,睜眼閉眼都是神往。
有一天卻發現,不是那樣,誤差太大。
是七零八碎的雜書最初掀開真相,然後是一冊《宋史》將謎底徹底展露。
合上書我恍惚許久,內心吱吱嘎嘎的碎裂聲次第響來。
這是一個突然的變故,就如同一個被自己經久仰望、暗生情愫的人,驀然間卻變幻出另一張怪異的麵孔。
不是宋朝的錯,錯在我自己。
對於這個世界,我一直是有指望的,指望它潔淨有序、強壯康健、睿智仁慈、寧靜安詳……宋朝有這些嗎?不是沒有,書畫、科技、經濟、城市建設,當然還有美輪美奐的詞。
可是這麼多正麵的美好,最終卻堆疊不出一個詢麗的時代圖畫,叫人怎不唏噓歎息。
多年前,當我第一次得知尚有諸多與宋朝相關的古跡以及種種傳說、民俗留存於林浦村時,不禁評然心動。
一個名不見經傳曆史之於女人一後記二』一的小村莊與一個龐雜碩大的王朝之間,究竟糾結著怎樣奇特的關係?靠近它的念頭曾一再冒出,卻又一直擱置著,我在下意識逃避著什麼。
直至二〇〇七年元旦,直至再一次翻看《宋史》,我深吸一口氣,決定寫這個小村,寫堆砌在小村之上的那些橫七豎八而且混淆不清的曆史往事,寫曾經心儀的、有著那麼別致又那麼古怪品質的宋。
二〇〇七年整個春天及至後來的夏天、秋天、冬天,我的思緒一遍遍回到七百多年前。
也是這個季節,萬物也是這麼蔥蘢蓬勃,而同樣行走於這塊土地之上的那群人,卻如秋後枯草,悲慟連天,絕望徹骨,血與淚一滴一滴滲入腳下的泥土。
持續翻閱史料和采訪的過程中,目光不斷被拉長又聚攏。
一步一步地我看到了這個王朝深處無數的不堪和血淋淋的傷口。
偶然迭起、巧合密集,可是這一切相加到一起,隻能得出一個必然的結果一座大廈不可挽回地傾斜、崩塌、轟然垮下,它最後的一刻竟是那般無力而淒涼。
從落下筆的那一刻起,感傷就來臨了,然後橫貫至最後一個句號的出現。
為了安撫自己,我曾放縱想象將最後一章如果寫得溫情柔美如果小皇帝悄然留在村裏,便不至於死,便開始了生息繁衍;如果大宋官兵一個又一個娶村中女子為妻,洞房的紅燭便羈絆了他們出征的腳步;如果宮中眾多稀世珍寶忙不迭暗藏深埋,村莊的腹部深處,就有更多的未知神秘籠罩;如果元軍網開一麵,將區區小村留贈孤兒寡母,宋在此得以保存、苟且延續……但後來我又毫不吝惜地將這些幹幹淨淨全部刪除了。
凡事皆有自身的強大迫力,那是鐵一般的曆史邏輯,大宋王朝的崩潰是這種邏輯的必然後果。
嚴酷的現實從來沒有如果,所有的假後記二設在它麵前都顯得浮淺而廉價。
就算能夠從傾覆的大廈之中搶出一兩塊磚瓦又有什麼意義呢?文學所能做的僅僅是找到一個恰如其分的進人曆史的視點一個女人,楊淑妃。
她屬於大宋王朝的曆史,也屬於文學,屬於我。
肯定是故意的,我讓楊淑妃隆重出場,她憂傷悲愴的眼神布滿字裏行間。
史書中幾乎沒有她的位置,甚至在皇宮裏錦衣豐厚、玉食充足的當年,她也從來沒有真正享受過作為女人的全部幸福與自由,連尊嚴甚至都不曾獲得,然而,整個江山的沉重頃刻間卻排山倒海壓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