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在劍河農村長到要讀學前班時來的貴陽,然後就在這座城市裏跌跌撞撞地奔跑,直到如今從貴陽一中畢業。
貴陽一中在南明河畔,背靠著人民廣場,人民廣場對麵是地球上數一數二醜的建築--貴州民族文化宮,媽媽就在這棟醜陋的建築裏上班,從事管理民族圖書的悠閑工作,她總結自己的工作是:“一杯綠茶一包煙,一本《知音》坐一天。”
貴陽有一個顯著的地方特色就是女煙民比男煙民還多,所以不抽煙的女人都是不學好的女人,隻有抽煙的女人才是賢妻良母。我媽名叫成姝芳,她是一個長著雞爪子手的,很精明很厲害的賢妻良母,所以我爸尊稱她為”天下第一夫人”。
天下第一夫人的軀體不是很好,飽受慢性胃病的折磨。媽媽的胃病不是挑食挑出來的,而是活活餓出來的,當時若再多餓個幾天,估計直接餓死的可能性都有,所以媽媽常說:“寧肯撐死絕不餓死,餓死的人會變成想不通的冤魂--一個大活人,居然餓死了,這的確容易想不通啊,我那時候天天做夢就是吃豬油泡飯吃到撐死。”
媽媽的第一學曆是劍河縣南哨茶場小學五年級,那時候老師天天帶著她們去茶場摘茶葉,所以她在學校裏隻學會了摘茶葉,連常用漢字都認不全,認不全很正常,因為她們的代課老師也認不全。
前些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媽媽總算弄清楚了”納蘭性德”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而”金城武”不是中國人是日本人,我故意為難媽媽:“羅素是哪裏人?”媽媽試探著說:“香港人?”爸爸哈哈大笑:“沒文化的人就是不得了。”媽媽怒了:“好,你有文化,那你告訴我羅素是哪裏人。”爸爸很自信地說:“香港那個叫羅文,是唱歌的,羅素是台灣人,是拍電影的,《英雄本色》就是羅素拍的。”
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我的媽媽成姝芳同誌是一個熱愛學習的好同誌,她後來在區黨校讀了個大專,學的是科學共產主義與國際共產主義運動。
盡管經典著作《共產黨宣言》中媽媽還是有些字不認識,但媽媽是一個視力很好的人,”要想考試成績好,首先還得視力好”,所以各科考試得以順利過關,順便還弄清楚了”馬克思”的全名叫”卡爾亨利希馬克思”,”恩格斯”的全名叫”弗裏德裏希馮恩格斯”。媽媽說:“咦,好奇怪,這外國人取名字好像沒有字數限製,想多長就多長,他們的派出所不管嗎?”
媽媽在黨校學習的時候,幾乎所有理論問題全是我幫她解決的,我能用一兩句話說清楚一個很複雜很複雜的問題。按道理,要讓字都認不全的媽媽聽明白這些大道理是很難的,但我偏偏能做到。
媽媽問我:“如何理解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基礎?”我說:“一個人口袋裏隻有五塊錢,這個人能去打十塊錢一炮的麻將麼?”媽媽說:“不能。”我說:“為什麼不能?”媽媽說:“因為這個人口袋裏的錢還不夠放一炮。”我說:“對的,經濟基礎就是這麼決定上層建築的。”媽媽說:“哦,這下我理解了。”
媽媽再問我:“馬克思發現的人類曆史規律是個什麼規律?”我說:“馬克思發現人要吃飽了然後才能去幹活。”媽媽若有所思地說:“這樣子啊,我們村的農民自古就是吃飽了才去幹活的呀。”我說:“但是我們村的農民沒有發現這個規律啊。”媽媽說:“也對,唉,還是馬克思聰明,他沒來過我們村,可是他連我們村的這個規律都發現了。”
媽媽又問我:“《資本論》所闡述的剩餘價值該如何理解呢?”我說:“爸爸每個月把他的兩千塊錢工資交給你,你從兩千塊錢中間拿出五百塊錢給爸爸當零花錢,剩下的一千五百塊錢就是剩餘價值,因為它是爸爸賺來的,但是最後卻到了你的口袋裏。”媽媽瞪大眼睛:“這就是剩餘價值啊?”我說:“是啊。”媽媽說:“《資本論》有必要寫那麼長嗎?”這個問題把我也難住了,我說:“你提的這個問題太複雜,連我都搞不清了,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訴你。”
我替媽媽寫的畢業論文《論改革開放的哲學依據》得了個優秀獎,貼在黨校的宣傳欄上當範文展示,還引起了區委政研室的注意。我的這個技術,或者叫絕活,連爸爸都很吃驚。爸爸問我:“我的兒,你是怎麼搞清楚這些問題的?”我謙虛地擺擺手:“這都是思考精神高度問題思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