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化宮下到南明河的河堤,順著南明河往東走約八百米,便到了貴陽的標誌性建築甲秀樓。甲秀樓北岸是西湖路,我家就住在西湖路南明區公安分局的院子裏,之所以住在這個院子裏全因為我爸是警察。
我爹爹賀九有兩個兒子,我大伯小名叫賀大娃大名叫賀衛東,所以我爸小名叫賀二娃大名叫賀衛國。我大伯和我爸又各有一個兒子,我堂兄小名叫賀大狗大名叫賀德,所以我小名叫賀二狗大名叫賀政。
人的天賦多種多樣,任何人做自己有天賦的事情就相對較容易。我爸的天賦是抓人,他經常自我表揚說”我賀衛國靠左半邊鼻子聞也聞得出誰就是含在人群中的那個該要被我繩之以法的惡人”,所以他很適合刑偵大隊的工作,這份工作讓他充分施展了自己的天賦。
爸爸在刑偵大隊的威信極高,他從不指著前方對下屬說”小子們給我衝”,他從來都是衝在最前麵然後回頭對眾人說”兄弟們跟我來”。不僅身先士卒,爸爸而且還製定了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人受辱,全隊還擊”的政策,所以刑偵大隊在爸爸的領導下了進入了全盛時期。
一座城市的政法係統是相當龐大的,拿警察這種角色而言,並不是所有警察都需要直接麵對犯罪分子,但這也意味著有一部分在我看來比較倒黴的警察,是必須直接麵對犯罪分子的。上麵領導的各種指示最終就會落到像我爸這樣的警察身上,然後由他們去一個接一個地具體執行。
在我進入青春發育期後,爸爸為了我的心理健康,總希望我能把他當成朋友,能和他像朋友一樣聊聊天,所以我曾以朋友口氣問我爸:“哥們,你就沒有一丁點心裏不平衡啊?我感覺別人就專門占你的便宜。”
爸爸說:“失落嘛,難免總是有的。”我說:“別人那麼舒服,你這麼辛苦,你幹脆辭職算了,別為他們那些好逸惡勞的領導賣命了。大家都不陪領導玩了,不為他們賣命了,看這些領導還怎麼坐在辦公室裏發號施令。”爸爸冥思苦想頗久,然後一拍大腿:“哥們,你這個想法不對。”
我說:“怎麼不對?”爸爸說:“我不能因為別人得到比我多我就辭職,按照你的說法,隻有中央幹部才是幹部嗎?那我們這些地方上的幹部豈不是全白活了?所以不能這樣去比,一定要比的話,要拿自己和自己比。我賀衛國自己和自己一比,覺得當警察還是不錯的,起碼比在農村裏種田要好多了。”
在刑偵大隊副大隊長的位子上坐了幾年之後,我爸坐不住了,因為刑偵大隊的大隊長由分局刑偵副局長兼任,所以我爸是沒希望再在刑偵大隊升職了,他經常三更半夜往局長家裏跑:“局長,我還想再進步一點。”
時來運轉,去年局長讓我爸在甲秀樓派出所所長和國安大隊大隊長之間做選擇,他和媽媽商量一下,選擇當拿刀的地頭蛇而不是握劍的錦衣衛,爸爸是這麼看待實權的:“地頭蛇能抓賣淫嫖娼,錦衣衛能麼?我賀衛國早就想抓賣淫嫖娼了,安全高效又實惠。”
中央台的天氣預報每每報到貴陽的溫度時,總會配上一張甲秀樓的照片,地頭蛇這時就會衝著電視機大聲嚷嚷:“看,老子的地盤!”有時候地頭蛇忘了嚷嚷,我就會趕緊替他嚷嚷一句:“看,我老子的地盤!”
我很能理解爸爸那種中山狼得誌的舒適感,而且止不住地想諷刺他,對於我的諷刺,爸爸總是嗬嗬著一笑帶過,嘴裏說什麼”我賀衛國就是在兒子的批評下茁壯成長起來的”。媽媽卻很不喜歡我這樣,嚴格來說,她是很討厭我身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媽媽說爸爸是一個活得很不容易的人,等我到了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的年齡就會知道爸爸的不容易:“甲秀樓派出所所長的位子也不是誰想坐就能坐得上的!更加不是誰想坐得穩就能坐得穩的!”
媽媽一本正經地跟我說,跟另外的一些人比起來,我爸是個老實到了骨頭裏的老實人。我倒一點也不覺得我爸是個老實人,我覺得他要多厚黑有多厚黑,媽媽說:“我的兒啊,你太年輕,你缺乏人生履曆,你缺乏生活閱曆,你不知道海有多深,你也不知道山有多高,你是沒見過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