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再次握住胡慧的手以後，我變得極其安靜，我像是一個暴飲暴食過的人，我需要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消化，否則一不留神，我的軀體就會撐爆。
1999年的新年鍾聲敲響沒多久，安靜的日子結束了，胡慧跟我提到了未來，她提醒我說：“你要準備考研了。”我根本就沒想過考研這件事，我想的還是當初我們說好的2000年去上海的事，我說：“考個屁研！”
胡慧很認真地說：“你是個有讀書天賦的人，所以不去名校讀研究生太可惜了。”我試探著問胡慧：“你呢？”胡慧自嘲說：“唉，像我這種讀書已經讀撐了的人就不去湊熱鬧考研了。”
我說：“我們怎麼辦呢？”胡慧說：“什麼我們怎麼辦？”我說：“你要我去讀研，你自己卻又打算工作。”胡慧說：“暫時沒必要想這麼多吧，你去讀研，我去工作，其他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我心裏麵涼了半截，胡慧的語氣怎麼聽怎麼不是當初那種相濡以沫的語氣了，以前我們商量任何問題都是站在”我們”的角度出發，如今居然分割成了”我和你”。我問胡慧：“你打算在哪工作？”胡慧捂著嘴笑了：“還能在哪？當然在貴陽嘛。”我說：“你不去上海了？”胡慧稍微有點尷尬：“我不是那麼喜歡上海了。”
我說：“說不喜歡了就不喜歡了？”胡慧沒有回到我的這個問題，她告訴我：“因為我不想再讀書了，所以我家裏想要我到財政局上班，說什麼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我說：“去傳承你爸爸的衣缽？”胡慧說：“對啊，如今這個年代，就連貴陽街上的三歲小孩都知道財政局是個比黔靈寺還要顯靈的好地方了，所以我得趕緊保住這個衣缽，否則讓別人搶走了就倒血黴了，我想，這也是我的優勢之處吧，所以要好好利用。”
我說：“這樣好嗎？”胡慧說：“這樣穩定，鄧爹爹說過，穩定壓倒一切。”我說：“穩定是為了什麼呢？難道穩定就是為了穩定嗎？”胡慧說：“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對我而言，穩定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再也不想不穩定。工作穩定之後，我就可以在下班後忙著過自己的快樂生活了。”我本想策反胡慧，可看她的表情，我就覺得沒可能了，索性順水推舟：“財政局是個好單位。”將胡慧送回財政局後，我坐在的士上替自己思考：“那我又該怎麼辦呢？”
我真的很難過，一個和我一直同行的人突然選擇不和我同行了，這種空蕩蕩的感覺讓我慌張。過了幾十秒鍾，我的慌張變成了絕望，我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也許是社會力量，也許是年齡，也許是那一次車禍，也許是半年坐輪椅的經曆，所以讓我熟悉的胡慧變了，她變得躊躇不前，變得舍棄過往，她的勇敢，她的不屑，乃至她的鋒芒她的瘋癲，都已不複存在。
的士車的廣播裏放起了一首老歌《燭光裏的媽媽》，1996年，胡慧在民院軍訓的時候曾唱過這首歌，我順著這首歌想起了過去的那個胡慧，然後探頭看向窗外，試圖尋找胡慧灑在這座城市裏的身影碎片。
第二天，我知道胡慧還愛著我，她一點也不想和我分家，因為她給我們做了一個規劃，她自信滿滿地把我約到噴水池的上島咖啡--摩根大師咖啡館已經破產關門了，胡慧對我說：“你看我這樣的規劃行不行？”
按照胡慧的規劃，我如果不想考研就別考研了，反正研究生滿地都是，讀完研，身價無非也就是從一個銅板漲到兩個銅板而已，該去賣電器的，還是會去賣電器，該當文秘的，還是會去當文秘，所以我也幹脆別考研了。說到這裏，胡慧問我：“你覺得呢？”我說：“我完全擁護你的這個不考研決定。”
胡慧於是接著說，既然不考研了，那麼我2000年畢業後去公安局上班，她2000年畢業後去財政局上班，上了班就讓我們兩家湊錢給我們買車買房，等這些雜事做完了，我們就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這樣的話，我們一點經濟壓力也沒了，算是高枕無憂買了人生長期保險。胡慧說：“百年之後的事情本姑娘管不著，也不想管，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在我們的這一百年之內，公安局和財政局總還是金不換的鑽石飯碗吧。”
對於胡慧的這個規劃，我一點都不陌生，我們局裏的子弟全是這樣規劃的，估計她們局裏的子弟也全是這樣規劃的，估計，全貴陽市的機關子弟，也差不多全是這樣規劃的--至少，這會是他們的首選人生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