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懷念2000年以前的生活,那種不具備社會身份的烏托邦生活,我討厭現在這種作為社會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的生活。
我能感受到社會大機器的無情,一個人進去,忙碌一生,等做不動了,就被扔出來退休,所獲得的,隻有那麼一點點退休金。我能理解賀老大為什麼在工作上進步不了後要在經濟上追求進步了,快到光輝盡頭時,快被別人遺忘時,誰都會給自己留條後路。一個人要養活自己並不難,而一個人要實現自己,則相當難。
我有時候也會想想自己是否可以換一種別的生活方式,可我所知道的生活方式沒有哪一種能讓我長久憧憬,本質上似乎都差不多,都是有一份耐以為生的工作,然後用工作的錢活著。這種種生活方式的差別就好像是刑警和巡警的差別,乍一看不一樣,再一看其實又差不多,所以在清醒之後,我並沒急著去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我想這也許並不是問題的關鍵。
我想讓自己閉上眼睛生活,想消滅自己那顆時刻想要動的心,想讓自己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想讓自己不再難過不再惡心,想讓自己和蒼蠅哥一樣快樂無邊,可我似乎總是做不到,我恨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清醒,致使自己一直不安寧。
我發了條短信問蘇蘭:“為什麼我總是感到惡心?”蘇蘭說:“是麼?”我說:“是,我惡心得想吐。”蘇蘭說:“多放鬆一下吧,別什麼事都放在心上。”我覺得我的心情必須要打電話才能說得清,可是蘇蘭接通我電話的時候,我卻聽見那邊歡聲笑語滿天飛。
我問蘇蘭:“是不是不方便說話?”蘇蘭笑嘻嘻地說:“一群同事在聚會呢,沒事兒,你說吧。”我立即知趣地說:“下次再給你打電話吧。”蘇蘭仍然笑嘻嘻地說:“真的沒事兒,你說吧,你打電話給我難道我會沒時間嗎?嘿嘿。”我想著以蘇蘭此刻的怒放心情,恐怕是跟我搭不上腦電波了,所以我說:“不打擾你和同事聚會了,我自己靜一靜。”
某夜獨寂寥,我在無聊之中上網打發時間,然後我發現胡慧已經結婚了。沒有任何人告訴我胡慧結婚了,這個消息是我自己找到的,因為我在網上搜索了胡慧的郵箱,看見胡慧在半年前用這個郵箱發布了一條房產轉讓信息,她說:“這套房子是婚前購買的,現在我結婚了,要裝修新房,所以急轉。”
這條信息語氣極其平淡,作為一條房產轉讓信息,理所當然地要平淡,但我卻看到了平淡的語氣背後胡慧那若隱若現的臉龐。我覺得很鬱悶,賣房子就賣房子嘛,幹嘛還要交代婚姻狀況,簡直就是專門寫給我看的。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是一陣鑽心般的疼痛。對此我雖然早有準備,但是在知道後,仍然無法忍受,”現在我結婚了”這六個字像六把刀一樣插在了我腦袋裏,胡慧現在不是有新男朋友了,胡慧現在已經是有老公了。
我喘著氣,翻出我們的照片,一一看了起來。從渾身金屬鏈子的龐克妹到轉讓房產的新娘子,胡慧的轉變過程並不漫長,但卻是這麼自然而然,一點突兀之處也沒有,她活得很符合形式邏輯。
照片裏那個看上去永遠也長不大的姑娘,我實在無法相信她已經嫁為人妻了,也實在無法相信她已經在貴陽的某個酒店裏舉行了婚禮,更加無法相信她竟然和另外一個男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我像是瘋了一樣,拚命想象胡慧和她老公在婚禮上向來賓敬酒時的表情是怎樣的動人怎麼的燦爛。
心煩意亂之下,我在網上亂點,想點出一些好看的圖片衝淡我的心情,豈料點出了一副圖片,一隻白鴿呆在已經死去的伴侶身邊不願離去,旁邊配了一行娟秀小字:“聽說愛情還會回來。”
淩晨的時候,心情稍微平緩些了,我決定出門去吃點宵夜。我靜靜地關上家門,靜靜地走出小區,靜靜地走向小區外的燒烤攤。
我籠罩在一種巨大的被拋棄感中,以至於當我看到迎麵而來的年輕女人的時候,我都有衝上去拽住她們中的一個來阻擋我心中的被拋棄感的衝動:“姑娘,請問你結婚了沒有?沒結婚的話你和我結婚好不好。”
走到燒烤攤後,我靜靜地吃了點燒烤,突然間,沒有任何征兆的,眼淚就刷刷而下,我在心裏說:“胡慧,我祝你和你的老公新婚快樂。”燒烤攤的老板看見我這個淚流滿麵的樣子,立即很驚訝地問我:“賀警官,您這是怎麼了?”我把筷子一扔,暴跳如雷地朝他大吼:“怎麼了?你他媽把煙都扇到我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