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隔岸觀火(1 / 3)

卷地狂風天不寧,瓢潑驟雨眨眼傾。

萬般罪名可羅織,轉頭已忘先君情。

長孫府的夜,也是這般得燈火通明。長孫無忌雖是官拜太尉,手握重權,生活卻是格外簡樸。書案上的一盞燭燈用了幾近十年還舍不得換下,外穿的裘皮大襖上打了一個不易被發現的小補丁。窗外的樹葉胡亂飛舞著,看不見回旋的路徑,也不知,將要葉落何方。長孫無忌手捧著眼前的這份密報,看了來濟一眼,複又隨手扔到了一旁,顯然是並不在意。隻道:“一群烏合之眾,有甚好在意的?來賢弟自己處理一下便行了啊!”

“可是大人,這……這畢竟是謀反案啊!”來濟將那奏章端在手中,一股惴惴不安之氣湧進了心頭。

這密報是故宰相房玄齡長子房遺直所寫。說是他的二弟房遺愛與弟妹高陽公主常與一眾皇室宗親聚在一起議論朝政,誹謗大臣,更有甚者,還揚言要傭兵入皇宮,廢去當今天子,謀立荊王李元景為皇帝。

自李世民逝後,因著家產官位分化的事情,高陽公主夫婦與房遺直鬧得炸開了鍋,於是她便常進宮在李治麵前說他對自己行為不軌。李治顧念著手足之情,邊好言安慰,邊派人去密查。結果得知是子虛烏有,免不了嗔了公主幾句。公主懷恨於心,擺明了是要將房遺直置於死地,繼而又告他圖謀不軌。李治雖沒當回事,可卻是把房遺直嚇出了一身冷汗。為求自保,隻得出此下策,反戈一擊。

“謀反又怎樣?”長孫無忌仍是滿不在意道,“那高陽公主原本便行為乖張不檢點,就憑著他們幾個,也想掀了天不成!況且,房遺直與他們本就不睦,這奏報也未必說的都是實情。

“大人,小人有句話,不隻是當講不當講?”武梁弓著身子,抬頭看了長孫無忌一眼,便立刻又低了下去。自打被李恪趕出王府之後,他非但沒有念及李恪的不殺之恩,反倒索性是去投奔了長孫無忌。長孫無忌念及他往日之功,又見他頭腦敏捷,態度謙恭,雖對他無十二分的信賴,倒也許著他長日跟在自己身邊,吃穿用度皆和他已經過世了的心腹小廝豐意一樣。

“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得不痛快?”

“大人難道不想除去您一直想要除去的人了嗎?”武梁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他們可都是兄妹親戚啊!”

如同醍醐灌頂般的恍然。等了三年多都未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和理由,長孫無忌拿過了來濟手中的奏報,又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嗬,果是天賜的良機,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要怪就隻能怪他了,不然,你們原可以不死的。

“不錯!來賢弟,這些個小蝦子隻配做陪葬品。我們要逮就要逮那條大魚!”長孫無忌說著便伸出了三根指頭來。

來濟禁不住微張了嘴巴,隻覺渾身一寒,慢慢地淌出了幾句話:“大人是說吳王殿下?不!不可!”

“有何不可的?楊政道一死,本也已經是到了他的末日了!”

“吳王在宗室朝廷中的地位威望,下官鬥膽相言,怕是大人撼動不了啊!說他謀反,恐無人會信呀!”

“謀反的罪名難道還不足以斷了這威望嗎?”長孫無忌狠狠握緊了手中的筆,仿佛是一用力,就能把它折斷一般,“為何要讓他們信?隻要陛下一個人深信不疑就夠了!有他在,便永遠是陛下的威脅!”

也永遠是你的威脅啊!

來濟思了許久,方微微地點了下頭道:“下官願為大人效力!”

長孫無忌滿意地笑了笑,旋即又覺烏雲遮眼,憂心說:“除去他並非是什麼難事。隻怕將來無忌死後無麵目去見先帝啊!”

“大人忠心,先帝定是深諳於心的。”來濟說道,“隻是大人,先帝當真有這般寵信吳王嗎?”

“有。當然有!先帝對吳王,不隻是寵信,還是費勁心力地保護。你看先帝為吳王所選的兩個王妃的身世就知道了。”

來濟道:“這楊氏,下官倒是知道,當初在冊立她為王妃前,陛下還特意提拔了她的父兄呢!可是這蕭氏,據傳不是吳王自個兒看上了嗎?”

“那是他運氣好!是他自己看上的。不過,也是陛下深所中意的兒媳婦啊!這蕭氏可是蕭梁皇室的嫡係後裔,真要是細細地論起門第來的話,可比比當今的蕭淑妃還要高出半截來呢!”

“那又怎樣?”來濟不解地搖了搖頭,挪了挪身子,又重新坐穩了說道,“聽說這蕭氏不是早就父母俱亡了嗎?就算是門第再高,又有什麼用呢?”

長孫無忌起了身,武梁機靈地扶住了他的手:“賢弟不知,這才是她的好處呢!若是她的父母俱在,你閉著眼睛都能想得出來她的家族勢力該有何等得強大,這不是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要與太子有一番你死我活的爭鬥嗎?有門第是不容別人小覷,無實權是不想讓他卷入權力之爭。先帝如此良苦用心,可最終卻還是被一句‘英果類我’毀於一旦。吳王的威望一半是他自己所創,一半便是先帝無意中所造了。”

來濟“哦”了一聲,沉思了半晌,說道:“大人,恕下官多一句嘴。您為何一定要致吳王於死地呢?這麼多些年,都未見得他有任何逾矩的地方呀?”

也許,這個世上的很多事情是並沒有個確切的理由的。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人也是一樣的吧。他們都不是什麼惡人,或許,僅僅隻是因為被錯誤地安排在了同一個時空中了。李恪的出生血脈是他的原罪,才德威望是他的本罪。在長孫無忌看來,他根本已是罪大惡極了。

“是嗎?”長孫無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琢磨不透的笑意,說道:“若是在晉陽起兵伊始,有人告知賢弟九年後會在玄武門發生一場血雨腥風的兄弟相殘的殺戮,賢弟會信嗎?”

英果類我。來濟的耳畔又回蕩起了方才長孫無忌言及的那四個字,慢慢地與玄武門相契合,忍不住心頭一寒,倒吸了一口涼氣,站起了身子,脫口而出地反問道:“會嗎?”

長孫無忌道:“無忌終是要先陛下而死的。為了陛下的江山,連一絲隱患都不能留下!既是心有懷疑,為何不防微杜漸呢?當年魏玄成身在東宮的時候,到底還是太迂腐了些。先斬後奏,又何嚐不可?”

“下官明白了。謝大人教!那大人準備如何下手啊?”來濟衝著長孫無忌屈身一拜,問道。

長孫無忌轉動了一下眼睛,從容不迫地說道:“這本奏報,明日無忌便會去呈送給陛下。陛下性子優柔,必不會真的在意,也不會立即將他們下獄,至多也隻是幽禁府中,大理寺卿久病不上衙門,唯有交給大理少卿去了解情況。到時候這裏麵的文章,可是好做得緊啊!”

“大理少卿?”來濟道:“大理少卿可是駙馬都尉蕭大人啊!他跟吳王……這……”

“賢弟放心。這案子,蕭銳是不敢輕易去接的。到時候無忌推薦了賢弟。賢弟可有把握能夠從他們的口中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嗎?”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該怎麼做。”來濟胸有成竹地說道。

李治是長孫無忌一手輔力的帝王,又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外甥,對於他的拿捏,長孫無忌自是十分得精準的。一切與他想象得一樣順利,李治幾乎是連想都沒想就將這全權交由了長孫無忌來處理。在他想來,所謂的宗室謀反無非是逞逞口舌之快罷了。高陽公主是他最小的一個姐姐,隻比他小了兩月有餘。上回房遺直的事情,雖說是她理虧得多,可李治總也覺得對她有幾分的愧怍。若是無傷大雅,讓她去發泄幾句,倒也無妨。

這日,房遺愛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房中來來回回地踱步。已是隆冬時節,他渾身哆嗦得更為厲害了。臉上的橫肉都在微微地顫動著。方才已經有個大理寺的小吏來傳喚說讓他去一次,有事相問。一根紅燭幾乎要燃燒盡了,他都不敢踏出這房門一步。

高陽公主見著他這副膽怯懦弱的模樣,著實是叫人厭惡非常。一把將榻上的裘皮鬥篷扔到了他的身上,冷豔不屑地一笑道:“怎麼?害怕?不過是叫你去大理寺閑逛一圈,也值得你這樣?”

房遺愛顫顫巍巍地係好了鬥篷,轉身看了眼高陽公主,這個於情於理都是他的妻子的女人。那麼多年過去了,她依舊有著那樣令他癡迷的美貌,縱使這美貌下麵所藏著的早已經是一顆冰冷的,不再跳動的心。他對於高陽公主始終是存著一份畏懼而卑微的,姑且就叫它是愛的感情吧。不論與房遺直的家產之爭,還是與荊王他們的謀反的企圖,他都是唯公主之命是從。現今,要去接受審訊的反而成了他。可他的心中也並未有埋怨,有的也不過隻是害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