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您好了沒有啊?”小吏又在屋外邊跺著腳邊催促。他想他也是夠苦命的了,大冬天裏偏就攤上了這麼個差事,臉上卻是不敢露出一點倨傲不耐煩的表情。罪名未定,駙馬終究是駙馬。
房遺愛朝著公主深深地一拜,問道:“公主,遺愛該如何說啊?”
高陽公主正在翻看著她床頭錦盒中的珠寶首飾,微笑著對著銅鏡試戴著,漫不經心道:“該是什麼就說什麼。大不了就是一死!你若真怕死,就全把罪責推到我的身上好了!”
房遺愛後退著不停地作揖道:“遺愛不敢……遺愛告退。”冷不防地撞在了房門上,差點沒摔倒在地。
高陽公主又是輕蔑地一笑,拿出了一串清透齊整的珍珠項鏈戴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一頭墨黑微卷的秀發上插著碧玉釵頭鳳,配著大紅色金絲繡花襦裙,妍姿俏麗,竟比她成親的那一晚還要雍容大方。她滿意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道:“郎君,等到我與你重逢的時候,我也穿這一身衣服,好不好?”
由於謀反案所牽扯到的都是些近支親族,為了顧及皇室的體麵,因而除了主審之外就隻有一個執筆記錄的小吏了。來濟一見房遺愛進來,便是站起身來說道:“駙馬坐吧!本官的問題,還望駙馬如實回答!”
房遺愛隻坐了小凳的一個角,拱手說道:“請……請大人問吧!”
來濟衝著身旁的小吏點點頭,小吏立刻拿起了筆,沾上了墨汁。
“駙馬與公主是否召集了眾皇室貴戚,想要意圖謀反,逼陛下退位?”來濟也不客套,來門見山地問道。
房遺愛低著頭,將雙手的指頭全部都攪在了一起,小聲地言道:“是。”接著又緊跟著補充了一句,“可是……可是大人,我們都隻是隨口說說罷了。根本就沒做出任何的行動!我們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呀!”
來濟示意叫小吏如實記下。這位房二公子,果是如外間所傳的那般的無能之輩。看來,便是能夠拿捏得住了,便是冷笑了一下言道:“如若你們真的有了什麼行動的話。可是今日本官與駙馬的位子就要互換一下了吧!”
房遺愛無語,隻是將頭埋得更低了,雙腿不由自主地在左右顫動。悄然肅靜的屋內,隻有火盆中偶爾發出的爆炭的聲音和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在此起彼伏,交相呼應著。過了一小會,複又聽得來濟高聲問道:“你們通常是在哪裏聚會的?”
“回大人,都是在遺愛府中。其……其實也就隻是那麼三兩次。”
“三兩次?足夠商量成大事了吧!”來濟又問道,“除了你和高陽公主,到底還有哪些宗親參與?”
“有……荊王殿下,有丹陽公主和駙馬薛大人,還有巴陵公主和駙馬柴大人。就……就這些了。遺愛已是如實相告,還望大人在陛下多說好話,免我等一死啊……”房遺愛索性跪倒在地,磕著頭說道。
“駙馬請起,下官擔當不起。”來濟起身道,“下官與房文昭公多年同僚,自會幫襯著駙馬一把。隻是,駙馬也得全力配合才是啊!若是有意要包庇誰的話,下官即使是有心,也怕是會無力的啊!”
“包庇?”房遺愛緩緩地起了身,悠悠地吐出了兩個字,不解地望著來濟道,“遺愛沒有啊!遺愛所知的,已經全數告知大人了呀!”
來濟帶著些許循循善誘的語氣說道:“駙馬的記憶不太好吧!怎麼隻說了從犯,倒是把主犯給忘了呢?”
房遺愛自以為來濟真的是念著他與亡父的同僚之誼,在想著法子地為自己開脫,仿佛是有了底氣般,也沒有方才那麼忐忑不安了,稍稍地直了直身子:“請大人指教。”
來濟的嘴角揚起了一股勝利的笑意,隨即又不得不在心中暗歎道:文昭公,是令郎無節義,也怪不得小弟了。他走到了房遺愛的身邊,低聲道:“駙馬知道紇幹承基吧!他如今雖算不得是大富大貴,倒也算是平安安康的吧!”
紇幹承基。
房遺愛忽地靈光一現,迅速地與來濟對視了一眼,隻在那麼一瞬間便明白了過來,連忙又彎下身子長拜道:“回大人,還有——吳王殿下。”
最後的那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清晰地說出來的,好像是唯恐他們聽不到似的。那坐在一旁的執筆小吏一聽到這話,驚得連筆都握不住了。筆順著案卷掉落了地上,案卷的空白處立刻多了幾滴黑墨,趕緊撿了起來,不知所措地愣在當下。
來濟見狀,朗聲道:“記下來!”旋即又對房遺愛說:“你說得可真?吳王殿下是先帝愛子,由不得你誣蔑!”
房遺愛先是愣了一下,又似乎是捕捉到了來濟向他遞來了一種有意無意的暗示的眼神,便是斬釘截鐵地說道:“回大人的話,這麼大的事情,遺愛萬不敢信口雌黃。先帝去世的時候,吳王殿下就答應了我等,如若有事讓他幫忙,他必定會全力以赴的。此番殿下回京,也曾與遺愛通信,說是可以用他在朝內外的勢力為我們起事提供便利,然後……”
執筆小吏一字不差地記錄著,字卻有些歪歪扭扭的,待他寫完時看去,卻見紙張上已有了些許的褶印,那是他手心裏所流出的汗水所致。這小吏因著蕭銳的關係也曾機會見到過李恪。李恪真的是這般窮凶極惡,權欲熏天之人嗎?究竟是欲加之罪,還是知麵不知心呢?他猶猶豫豫地吹幹了紙上的墨汁,跪呈交到了來濟的手中。來濟看罷,皺了皺眉頭道:“再去謄錄一遍!你難道就要本官把這樣的認罪狀書拿給陛下看嗎?”
小吏連聲稱是,立刻又回到了原位,拿起筆來細細地抄錄了一遍後再度遞了上去。來濟方才合了心意,走到了房遺愛的麵前,說道:“駙馬,請畫押吧!您放心,下官一定會如實告訴陛下您想說的話的。沒事了,駙馬回去吧!”
房遺愛似乎真是得了特赦了一般,腰板也挺得比來時要直得多了,像是剛用完了盛筵一般渾身都充盈著一股使不完的力量。以至於當他回到府中的時候,連高陽公主都由不得露出了些驚詫的表情,在這個膽小如鼠的無能的房遺愛身上竟也讓她看到了些許男人的氣概。隻以為那是一種即將要麵臨死亡的最後的豁達,便故意恐嚇他道:“這會子又不害怕了?說不準,明日我那皇弟就會降下賜死的聖旨也未可知!”
房遺愛卻並不以為意,反是露出了一絲鮮有的輕鬆,端起了手邊的一小壺酒,翹著腿慢慢地細細品味,待到喝盡了整壺酒,才徐徐說道:“公主放心,不會的。我們都不會死的。”
“是嗎?”高陽公主不驚不喜,隻是存了幾分的好奇,脫下了手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帶著點諷刺的語調說道,“難不成你有什麼通天的本事,可以將這黑的說成白的嗎?”
房遺愛端正了下坐姿,賠笑說道:“公主說笑了,遺愛哪來這樣的本事。不過,公主的兄長有啊!”
“兄長?你說的是誰?”高陽公主蓋上了那個小錦盒,轉頭看著房遺愛那紅光滿麵的得意洋洋的臉說道。
“當然是吳王啊!遺愛說了,我們做的這一切背後都是有吳王支持著的。吳王是主犯,而我們不過群跑腿的而已……”
高陽公主聽罷,站起了身,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那笑聲越來越大,那樣得空洞陰森,令人毛骨悚然,聽得房遺愛哆嗦著不敢再言語了。房門外站立監視的禁衛軍也被著笑聲嚇了一大跳,打開了一小條縫偷偷地往裏麵看,卻什麼也看不清楚。高陽公主終是累得笑不動了,癱倒在了榻上,指著房遺愛的鼻子說道:“房二公子,你是真不懂呢?還是裝胡塗?你以為你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推到了吳王的身上我們就算沒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