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
那日殘陽如血,照在西京城的城牆上,有種傷感的灼熱。
耶律隆佑望著騎著白馬漸漸消失在視線末端的女子,他的心像被鑿開了一個洞,疼痛難當,麵色蒼白得駭人。
望著心愛的女子默默離開,自己卻無能為力,怎能無動於衷?
可是,她因為他而不能離開,不能回到自己的故土,他日漸憔悴的身體已是回天乏力,他有什麼資格要求以那樣美好的女子的用青春與愛情做自己的陪葬?
他更沒有資格,讓另一個女子,做了同樣的事。
在王府大多數人眼裏,萬筱聆性情柔和,同耶律隆佑的風華溫雅相得益彰,如紫藤綽約依於蘭芝玉樹,樹朗花輕賞心悅目,使整個楚王府在近乎絕望的死氣沉沉中緩緩出一絲生機,這不得不歸功於這位大宋美女。
隻有屈覺羅知道得清清楚楚,耶律隆佑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和勇氣,才將心愛的人硬生生的推開,他忘不了楚王趕走夕顏海真的時候,他那心碎的神色,忘不了他說:“把她留下——我何嚐不想?可是,我能留她多久?我這副身子骨,又能支撐多久?讓她背井離鄉,卻對著我日益消亡,天下還有比這更自私的嗎?”……
——原來愛不隻是廝守纏綿,也是懂得放手成全。
夕顏姑娘走後,楚王頹然間不知憔悴多少,身體狀況急劇下降,所有的藥方一下子失去了療效,他的精神支柱被抽離,身體也幾乎垮了。
就在這時候,另一個女子來到府上。
那日清晨,鳥兒在窗外一聲聲鳴叫,溫暖的陽光灑進來,已是初夏時節。
炫目的光線中有個模糊的身影。屈覺羅看著來人,暗暗心驚了一下。
那個女子有種弱柳扶風的美,眉掃半彎星月,目光清亮如星,紅裙掩映麵如挑花,如此美麗,每一步都走得婷婷嫋嫋,落落大方——
“麻煩你通報一聲,我是楚王的朋友,想探望他一下。”女子的聲音輕柔但堅定,帶著一路風塵後疲憊的輕微沙啞……
“好。”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事後的他還是很難想象如此嬌弱的女子,是如何毅然辭別家人,隻身來到戰合不定的北方隻為見心上人一麵?
愛一個人,果真能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果真能將一個柔弱女子與奮不顧身的堅決與強悍聯係在一起麼?
與此同時。
耶律隆佑緩緩睜開眼,隻覺一室的靜寂,一室的空蕩,隻有那微風依不停的吹進,拂過那窗棱,拂過那絲幔,拂過黯然的容,拂過那暗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顧,如置夢中。
她……已經不在了麼?
是啊,是他絕情將她趕走的,還在這裏惆悵失落什麼?
她就這樣,或許帶著對他的恨意,抽離了他的生命!
一顆心痛得麻木,比病痛更加強烈的折磨,一切隻是過眼雲煙,一切隻是一片空然,四處包圍他的,都是空寂的回音。
這時,丫鬟來報:“王爺,門外有位女子要見您。”
隆佑猛然睜開眼,一骨碌坐起來,問:“誰?”
會是她嗎?會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嗎?
海真?
海真……
“快!快扶我起來!”
“是!王爺!”丫鬟舉步往前,剛伸出手,竟被一把推開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好像一下子全身充滿力氣,自己走到大廳,這天的陽光明媚,夏日的風微醉,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入眼簾——
“是你?”隆佑一驚。
“王爺!”萬筱聆行了禮,見隆佑麵色蒼白,身形枯槁,不免心痛,道:“你的病情我聽說了一些,我,我……忍不住來看看你。”言語直率,真心可鑒。
隆佑心中一片失落,力氣也瞬間被抽空般,感到一陣發虛,他淡淡一笑:“好久不見,萬小姐。”
她上前扶著他,問:“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隆佑勉強道。
“王爺,請讓我來陪你一段日子吧。”萬筱聆言語誠懇道。
“你隻身一人來這裏,家人怎麼放心?別說是我拐跑了你,”隆佑語帶玩笑:“我會良心不安的。”
“沒關係,我已經留過書信,我隻是想要看看你,能陪在你身邊就夠了。”
能陪在你身邊就夠了……
萬筱玲就此在楚王府暫住下來。
夏天的陽光透過碧綠的枝葉打在王府,蟬鳴聲絡繹不絕。
白天的時候雖有些悶熱,夜晚卻是十分涼爽的。
楚王身體不適,府中多數事物由屈覺羅代理,他年輕、精力旺盛、心思細密而成熟,把一些都處理得有條不紊。
偶爾在府中碰上,屈覺羅會對著微笑點頭的萬筱聆同樣報以微笑,有一次萬筱聆發現他的臉紅了,輕聲的笑出聲。
如果楚王能夠恢複就好了,像麵前這個男子一般有活力,如同初見的時候。
然而人生卻是不能停留在初見的。
現在的情況是,耶律隆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糟,有時候他整夜的不能睡,整夜的咳嗽,喘不過氣。
大夫說他熬不過秋天。
難以形容她聽到這話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但是無論怎樣的表情也無法表達此時的震撼與心驚,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樣溫文爾雅的人,淡薄,飄逸,冷靜,柔和,與世無爭,怎麼會就此離開呢?
即使真的——真的是這樣,她也會留在他身邊,直到最後一刻!一天,萬筱聆走進書房,隻見楚王皺著眉,怔怔的看著手裏的那一封信,唇角抿得緊。
她輕聲喚他,他原本有些渙散的仁瞳才聚起光,近乎木然的抬頭,一字一句的說:“我違背了我最尊敬的人。”語氣中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傷感。
“那一定有什麼萬不得已的理由吧。”她淡淡的維護他。
他的笑容蔓延至嘴邊,眼睛虛弱地閉上,身子向後倒在椅子裏,他輕輕地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謝我什麼?”
雖然他沒有說明,但是她隱約猜得到,這是太後寫來的信。
楚王為什麼要違背太後?
是為了那個女人麼?
楚王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
苦澀的笑。
是為了夕顏海真吧?
哎,那樣來去如風的女子,即便是楚王,也抓不住,隻能靜靜地仰望麼?
她沒有問,答案已經明了。
那個人,是他眉間的痛,更是心中的不舍,如同他在自己心目中一般。
哪怕他希望此刻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自己,哪怕她是他退而求其次的無奈的選擇,她也不在乎!
突然,耶律隆佑站起身,猛的一陣眩暈迫得他不得不坐回原位。
“你要做什麼?”她驚問。
“我去找她!我去和母後說個清楚!”他賭氣似的低吼一句。
“王爺!”
“事到如今她還逼我娶耶律穆沙做什麼?”他有些激動,蒼白的臉浮上病態的潮紅,他的呼吸不穩,胸口劇烈的起伏道:“要她年紀輕輕就守寡麼?要我死也不能安寧麼?”說罷,他再度站起身,要往外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