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潘特麵色慌張地跑過來。潘特說:“我偷聽到一個消息。有的戰士私下裏說邊文冠被暗殺了。”金耘府如釋重負,笑了笑,說:“那是我讓殺的。”潘特說:“不對!戰士們私下裏說,是特務營的戰士殺的!他們是為黃驊報仇!”金耘府在馬上一晃,差點兒掉下來。他驚恐地問:“是真的嗎?誰說的?是不是師恩重幹的?”潘特說:“我偷聽的消息是,這件事跟師恩重沒有關係。”
這就更可怕了。看來,即便沒有師恩重,這個島也已經遍地敵人了。金耘府俯下身子問:“邊文冠怎麼死的?”潘特說:“死得很慘。我好容易才把他拚好。在邊文冠的頭上,釘著一張紙條。”金耘府忙問:“上麵寫著什麼?”潘特麵露恐懼之色,說:“上麵寫著,‘叛徒的下場’。”
金耘府強作鎮定地往回走。潘特追著問:“怎麼善後?”金耘府說:“埋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楊鐵山跑過來,說:“找到邊文冠的下落了。”金耘府不想聽。楊鐵山說:“我看到戰士們麵有喜色,就覺得可疑。我逼問他們。他們都說邊文冠離開這個島了。禍害走了。看來邊文冠膽小,私自逃跑了。”潘特正要辯駁。金耘府攔住了他。金耘府問楊鐵山:“誰說邊文冠逃走了?把他叫來。我要問問他。”
楊鐵山為難地說:“我叫他們,他們不來啊。看來他們都已經懷疑李向軒和張正的事了。他們怕來了,會落個屍骨無存。”
金耘府說:“邊文冠已經死了。是被戰士們殺死的。殺邊文冠的方法,和咱們殺李向軒、張正的方法如出一轍。”楊鐵山聽了,不寒而栗。金耘府說:“看來有人走露了風聲。看來咱們身邊的手槍營裏麵,也有敵人!”
這幾個人風聲鶴唳地回到指揮部。金耘府忽然想起來,去看看任廣正。等他來到任廣正的窗前,聽到裏麵有一陣急促地腳步聲。有人在裏麵低聲說:“來人了。”金耘府大吃一驚,忙命令手槍營衝進去。
手槍營控製了屋子。金耘府走進來,發現屋裏一片淩亂任廣正已經被抱到了門邊。在任廣正身邊,扔著一把刺刀。很顯然,剛才來了幾個人。這幾個人想劫走任廣正。這些人絕不會是來暗殺任廣正的。金耘府看看被打碎的後窗的窗欞。他想:“這幾個人是從這裏逃走的。這幾個人,也許裏麵就有師恩重。當然,也許暗殺邊文冠的人也在裏麵。還有一種可能,這幾個人與師恩重無關,跟按殺邊文冠的事無關。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更可怕了。那就說明,微不足道的小兵子們,已經開始自發地行動起來。”金耘府悲觀地想:“如果這些自發行動的人,被一個領袖人物召集在一起。那就會是一支堅不可摧的力量,一直能夠把我摧毀一萬次的力量。”金耘府堅定了決心:“必須離開這個島了。”
金耘府向窗外看。他看到島上的戰士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低聲議論著。他忽然產生一種幻覺。在幻覺中,他威風凜凜地走到戰士們中間,揚著手,激昂地演講。散沙一樣的戰士們,被吸引到他的跟前,崇敬地看著他。而他呢,越升越高,激昂著,演講者,飄飄然地淩駕在高空上。
轉眼間,他醒過來了。他明白,那種受人崇拜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他悲哀地自怨自艾。他忽然一個激靈,心想:“如果任廣正獲得了自由,會不會取代自己的受崇拜的位子。如果今天任廣正被劫走,那麼戰士們就會被任廣正召集起來,把槍口指向……”
金耘府想:“把任廣正殺了算了。”他提著軍刀,來到任廣正麵前。任廣正看到刀,解脫地笑了。任廣正閉上眼睛,說:“砍吧,我不看你。你不用有負罪感。”金耘府猶豫了一下。他想起了女兒。殺了任廣正,女兒會恨他嗎?對女兒來說,是父親重要,還是丈夫重要?任廣正閉著眼睛說:“你不殺死我,隻要我獲得了自由,我就會帶領大家來抓你……你也知道。我不會讓你錯下去的。”任廣正這麼一激,金耘府狠勁兒上來了,他一刀劈了下來。任廣正笑了,心想:“如果這一刀殺了我,那就太好了。所有的煩惱就都斬斷了。讓我抓捕嶽父,我會很痛苦。任由他一錯再錯,我會更痛苦。兩難啊。這一刀砍下來吧……這一刀怎麼還沒砍下來?”
金耘府舉著刀,眼裏含著淚。他還是下不去手。就在這個時候楊鐵山走進來,說:“陳二虎讓人打死了。”金耘府一怔,問:“怎麼打死的?”楊鐵山說:“被一槍打在後背,當場就死了。陳二虎當時正在搜捕師恩重。眼看就要抓住了。”金耘府咬牙切齒地說:“一定是特務營幹的。”楊鐵山沮喪地說:“這回是手槍營幹的。是陳二虎的警衛員幹的。那個警衛員一口咬定是走火。”金耘府說:“把那個警衛員槍斃。”楊鐵山喃喃地說:“現在這架勢,哪敢槍斃人啊。就怕激起兵變啊。”
金耘府說:“怎麼連手槍營也不可靠了?”
任廣正冷冷地說:“因為你不可靠,所以戰士們都不可靠。等著吧,兩天內,就會有人步槍走火,把你打死。”金耘府實在忍不住了,一刀劈了下去。楊鐵山嚇得一步竄到門外。他回過頭來,看到一片碧血噴濺出來,灑在窗戶上。
金耘府沒有殺死任廣正。他臨時改了主意。他瘋狂地亂砍,把任廣正的兩條腿都砍了下來。他想:“把你的腿砍掉了,就算有人救走了你。你已經成了殘廢,也不會起多大作用了。廣正,我對不起你。我傷害了你。我和我女兒養你一輩子!”
島上的部隊已經人心渙散。金耘府怕夜長夢多,幹脆傳令:“願意離開海島的,就走吧。”這句話挽救了他。戰士們立刻歸心似箭。一多半戰士坐船走了。
金耘府站在岸上,看到海麵上壯觀的景象,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現在已經眾叛親離了。那麼多的小船,都是離他而去的。那麼多的戰士,都是和他分道揚鑣的。
不過,他也暗自有些得意:“一場兵變,就這樣被我掐死在搖籃裏了。這些人還是不如我啊。”他自我安慰著,往回走。這時,日軍代表來了。金耘府很落寞地和日本人講條件。他忽然想起來,這個日本人很麵熟,就問:“你叫什麼名字?”日本人很倨傲地說:“金司令閣下,我跟你打過很多次交道啊。你怎麼會把我忘記了呢。我是百目鬼狂言啊。”金耘府仔細一看,認出來了,真是百目鬼。奇了怪了,每一次他見到百目鬼,都有一種錯覺,覺著以前已經把這個家夥擊斃了,不知為什麼,這家夥又從墳地裏麵晃晃悠悠又出來了。
百目鬼這一次出現,態度極其倨傲。這令金耘府很不舒服。金耘府心想:“前幾次,這家夥見了我,總是低聲下氣。尤其是河邊虎四郎那件事的時候,這個家夥態度那麼恭順。哎,形勢變了,人也變了。今時不同往日,我現在是有求於人家。”
百目鬼和金耘府討價還價。金耘府急於找個下家,隻好委屈著接受了日軍的條件。作為回報,日軍答應讓金耘府作六縣剿共司令。
百目鬼說:“金司令閣下,簽字吧。”金司令看著文件上的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黯然地想:“從前想當一個神,以後隻能當個鬼了。”日軍的記者上前拍照。金耘府說:“就不要拍了。”現在話語權在日本人手裏,金耘府抗議無效。
日本記者拍了金耘府哭喪著臉的照片。金耘府覺著這個記者很眼熟,就問:“閣下貴姓?”記者說:“我叫黑島龜人。”金耘府又產生了那種疑惑。他恍惚覺著黑島這廝早已經被自己擊斃了。
金耘府帶著幾個親信,登上船。百目鬼狂言催促快劃船。恰在此時,有一條小船兒迎麵劃過來。葛天鴻和相寵新站在船頭,大喊:“金司令!蔣鼎文總算想通了!”金耘府感到很意外,鐵青著臉不說話。葛天鴻說:“蔣鼎文給你一張委任狀,封你為挺進第一縱隊司令。他讓你建立國軍的遊擊區。”金耘府身子一搖晃,慘笑著說:“早幹什麼去了?晚啦!晚三秋啦!這真是夢啊。人生就是一場夢。夢就是命,命就是夢!”
百目鬼狂言走到船頭,說:“金司令閣下,你可不要後悔啊。”葛天鴻驚訝地大喊:“鬼子!”金耘府說:“總等不到蔣鼎文的消息,我就和日本人聯係上了。”葛天鴻慘笑著說:“金司令,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如果你投靠國軍,我還……可是現在……”金耘府說:“各放各的羊,各找各的娘吧。”葛天鴻與相寵新匆忙離去。
金耘府身後的親信也都各奔東西。林天心去投張子良。結果被張子良殺了。孟穹升當了海盜,被八路軍消滅。隻有潘特和提訊評跟著金耘府當了漢奸。
第二天,王卓如的部隊登上望子島。有幾個戰士衝進旅指揮部,看到地上的鮮血,驚叫起來:“任旅長被殺害了!”幾個小戰士哭了起來。這時候,一個戰士從書桌裏搜出幾封信。王卓如一看信封,不由得大吃一驚。
一封是吳子星、強勝的聲明信。一封是任廣正的留言信。王卓如暗自驚心:“這兩封信裏麵寫的什麼?難道吳子星和強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