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臣心想:“這家夥怎麼又回來了?”劉俊臣不願意金耘府回來。你當金耘府就願意回來?他也是軍命在身,迫不得已。
劉俊臣給金耘府找了間房子,讓他住下。劉俊臣走後,金耘府把軍事地圖掛在牆上。提訊評說:“掛地圖還有個屁用!現在又不執掌兵權了!”金耘府說:“滿眼都是不忍見之人,戰局讓這幫廢物弄得太悲觀了。他們應該把兵權給我,我才是真正的將才!”提訊評哼了一聲。金耘府看著地圖,說:“解放軍已經在石家莊外圍和正太線取得戰役勝利。我估計,下一步就會撲向津浦線!滄州之戰,迫在眉睫!”
提訊評忍不住評點起來。他說:“攻占滄州之後,他們會立即解決保定。國軍北退之路就被截斷。37年,二十九軍還有個退路。現在呢,哼!傅作義的下場恐怕比二十九軍還……他連退路都沒了……”金耘府精神亢奮地在紙上談著兵。他說:“解放軍攻打滄州,傅作義、陳長捷不會援助劉俊臣的。劉俊臣還在做迷夢!他以為陳長捷會……他劉俊臣又不是傅、陳的嫡係,傅作義、陳長捷憑什麼為他冒這個險?”
金耘府恨恨地說:“不是我瞧不起他,劉俊臣給我提鞋都不配!可是他們寧願給這個……兵權!也不願意把兵權給我!就因為我原先是……”提訊評岔開話題,說:“表麵上看,胡宗南攻占延安,國軍占盡風光。但是,大勢已去,耘府,我勸你早做打算,該走了。再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金耘府咬牙切齒地說:“要走你走。我等著重新得到兵權的那一天。”
金耘府猜得不錯。解放軍已經決定攻打滄州。此時此刻,楊得誌司令員正在下達作戰命令:“滄縣位於天津、德州之間,為津南重鎮。我命令,晉察冀野戰軍發動青滄戰役,以第三、四縱隊攻擊津浦路青縣、興濟至姚官屯之敵。以第二縱隊與渤海一軍分區第十七、十八團,攻擊滄縣之敵。”楊得誌說:“為達成戰役的突然性,部隊開進時采取偽裝措施,電台留原地佯動,迷惑敵人。部隊夜行晝宿,繞道泊鎮,於六月十一日隱蔽於津浦鐵路兩側集結。”
強勝回來之後,向教導六旅傳達命令:“我渤海一軍分區執行此次命令的部隊,有第十七、十八、十九三個團,滄縣、黃驊兩個獨立團,渤海軍區調來炮兵營的105榴彈炮連和山炮連。另外,參加這次戰役的,還有兩萬支前民工,一千副擔架、三千餘輛大車。”
強勝說:“與野戰軍統一行動,參加大兵團作戰,這還是頭一回。渤海一軍分區的任務是,十七團與黃驊獨立團在北減河,負責監視、截擊天津蔣敵援兵,防敵決堤放水。十八、十九團與滄縣獨立團,負責西城門以北和整個城北的包圍任務。十八團在掃清城外西北方麵敵人外圍據點後,主要擔負從西城門以北攻城的任務。十九團掃清外圍後,包圍城北麵,配合十八團攻城,並負責殲滅可能由北麵出逃之敵。”
滄縣縣城內已經是一片混亂。混亂並不是因為感到大難臨頭,而是因為城裏的匪徒太多了。周邊縣城都被教導旅解放了,各縣城的敗兵都跑到滄州城內。你想,有那麼多的喪家犬,城裏還不亂套嗎?
街上暴兵縱橫,恣意搶奪。城內治安已然失控。幾個暴兵闖入一戶人家,敲詐勒索。暴兵嚷著:“拿錢來!拿錢來!”百姓說:“老總,沒錢啊。”暴兵說:“不要法幣,要金條!”百姓哀求著說:“老總,哪來的金條啊。您高高手!”暴兵連砸帶搶,沒多少東西可搶,就掄起槍托,把老百姓劈頭蓋腦地毒打一頓。
幾個暴兵闖入一家鞋店,哄搶之後,把桌椅拉到當街點火焚燒!這些魔王張牙舞爪地哈哈大笑。
國民黨專員張華堂在劉俊臣的城防司令部裏麵,氣得直跳高:“街上到處都是……亂兵!這哪還成個世界!”劉俊臣也很著急:“這些亂兵,要造反是怎麼著?鬧事的,都是逃過來的還鄉團。你非讓我收留他們!你看看!你看看!收留出事兒來了吧。”
張華堂氣急敗壞地跺著腳,說:“敗事有餘!敗事有餘!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土匪!土匪真沒有好東西!收編土匪就是個失誤。早就該把這些惡棍都絞死!”張華堂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好在劉俊臣沒往心裏去。劉俊臣憤憤不平地說:“我劉俊臣坐鎮滄州整十年!有我在,風平浪靜。我有章程!我善待滄州人,心裏有氣,我就到山東放火。十年來,我在這坐鎮,何曾有過這種亂象!現在可好,招來這群兒狼母狼!你看看!你看看!”
張華堂不用看,也知道街上是一片烏煙瘴氣。劉俊臣猛地站起身,抄槍在手,氣魔瘋天地往外跑。張華堂大驚失色,一把拽住劉俊臣,顫聲問:“你想槍斃他們?”劉俊臣說:“哪能消滅他們?他們又不是解放軍。恨歸恨,畢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不消滅他們。我消滅他們幹嘛!”張華堂糊塗了,問:“不消滅他們,那你拿槍幹什麼?”劉俊臣指著外麵的暴兵,大聲說:“他們在幹什麼?他們在搶東西!我再不動手,就晚三春了!”張華堂嚇壞了。劉俊臣吼著說:“我得讓我的弟兄也去搶!再不搶,就讓別人搶光了。我的弟兄不能吃這個虧!”
這個利布利斯氣魔瘋天地走了。片刻之後,劉俊臣的部隊也加入到搶劫的行列當中去。
副專員金耘府,也在觀看暴兵搶掠的奇景。金耘府氣得無話可說。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歎息:“大廈將傾。大廈將傾!還沒等解放軍打進來,國軍自己就發瘋了。”他頹喪地笑了起來:“我登上的是一艘沉船。一個暴兵為亂的政權還能維持多長時間?他們在自掘墳墓!”他絕望地想:“劉俊臣是個笨蛋!最起碼的道理他都不懂。民心向背,得民心者得天下。劉俊臣不懂!也難怪,一個土匪,他懂得什麼?”金耘府又嘲笑自己:“你跟著瞎起什麼哄?你算老幾?大廈將傾。就讓他傾去吧。又不是你的大廈。你自己不拿自己當外人。”他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心想:“見勢不好,就得逃跑。瞧劉俊臣這群家夥,是守不住城的。”
1947年6月12日下午五點,青滄戰役終於打響了,晉察冀野戰軍各部隊按預定計劃進攻滄縣外圍之敵。青滄戰役的戰場,分布在天津以南沿津浦鐵路的滄縣、興濟鎮、青縣一線,南北向八十多公裏。兵力部署為:渤海一軍分區配合晉察冀野戰軍二縱攻殲滄縣地區守敵。三縱攻殲青縣等地守敵,並準備阻擊天津南援之敵。四縱攻殲興濟等地的守敵。
各部隊按預定計劃進攻滄州外圍之敵。四旅十二團首先控製瑜伽渡渡口。工兵架設小橋,向祝莊子方向攻擊。與此同時,十團在於家莊西側渡河,於側後包圍僧人屯與王希魯之敵,繼而攻占曹莊。十一團由張家墳以南渡河,向捷地方向進攻。
五旅經李天木、捷地減河,繞過韃子店,直插火車站。
六旅攻占十二戶之後,立即向許官屯、南川樓攻擊前進。
十三日一時,四旅攻占捷地車站。我步兵在炮火支援下發動衝擊,占領捷地鎮。五旅逼近南關,擊退反衝擊的敵人之後,占領南關,長驅滄州南門之外。六旅攻占菜市口,立即開始奪取軍橋的準備工作。
劉俊臣聽到野戰軍已經兵臨城下,就下令:“是死是活,就在這一錘子了。在軍橋上重兵防守,設置柵欄、拒馬三道!橋頭堡組織交叉火力封鎖橋麵!”王鍘刀正要銜命而去。劉俊臣把他叫住,問:“解放軍到達軍橋的攻擊部隊,是晉察冀野戰軍,還是本鄉本土的教導旅?”王鍘刀說:“是晉察冀的第六旅。”劉俊臣不以為然地說:“沒什麼了不起。”王鍘刀聽了這話,心情輕鬆了一些,傻乎乎地找死去了。王鍘刀剛一出去,劉俊臣就跳起來,對心腹衛兵說:“恐怕頂不住了。打打看。打不過,見勢不好,就快跑。跑晚了,就得當俘虜。”
劉俊臣打算打一打,看一看再說。金耘府卻決定立刻逃跑。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對提訊評說:“趕緊撤。”提訊評問:“從哪走?”金耘府說:“解放軍一定會包圍三個城門,留出北門。北門外麵是葦坑水塘,部隊不容易靠近。”提訊評覺得有道理,跟著金耘府偷偷地向北城跑去。
金耘府和提訊評來到城牆上。金耘府笑著對臉色臘黃的提訊評說:“不用擔心。劉俊臣在這裏沒有安排重兵。”兩個人向城下垂下繩索。金耘府聽著遠處零星的槍聲,感慨地說:“解放軍很快就會發動攻擊了。轉眼間就會炮聲隆隆了。”提訊評讓金耘府先下去。金耘府說:“一起下去吧。”兩個人悄聲地順著繩子往下溜。
就在這個時候,解放軍的奪橋之戰,開始了。金耘府聽著震耳欲聾的炮聲,歎息著說:“這是在摧毀橋頭碉堡。碉堡摧毀以後,就要奪橋了。”提訊評說:“操這麼多心幹什麼?”金耘府說:“解放軍要是在北門外擺下一個團,咱們就死路一條了。”提訊評真希望金耘府快閉上他的烏鴉嘴。這兩個老狐狸在暴風雨來臨的時候,悄悄地逃走了。
十三日十四時,四個司號員同時吹響衝鋒號。攻擊開始。三顆信號彈從團指揮部騰空而起。晉察冀野戰軍六旅十六團一營八連,在炮兵和數十挺輕重機槍火力的掩護下,發動衝擊,衝上橋麵。八連受到敵人側射火力的封鎖,傷亡很大。團部立即集中火力,壓製兩翼的敵人。五連在教導員的指揮下,投入攻擊,爆破組連連實施爆破。部隊衝到軍橋東端,被拒馬三道所租。三班長王振祥一聲令下,一名爆破手跳出掩體,撲向地方。爆破手跑了十幾米,就中彈犧牲了。王振祥率領兩個戰士衝到障礙前。解放戰士史福靈把三十斤的地雷放下,點著了撚。王振祥帶領戰士,飛速跑回,張大嘴巴。轟隆巨響,障礙被炸飛。戰士們越過障礙,衝向敵陣。部分戰士從橋上跳入水中,武裝泅渡。敵人重點防守的軍橋被我軍占領。
十六團通過軍橋,迅速向西關及小南門發展。渤海軍區的十八團、十九團,按預定計劃,占領三裏莊、水月寺、麻姑寺等地。
當夜,各部隊進入攻城位置。十八團組織了三百斤炸藥的集團爆破隊,並集中全團火炮,輕重機槍和一百名特等射手,將敵人槍眼編號,區分封鎖任務。
十四日十九時,對滄縣發動總攻。此時此刻,暴雨突來,各部隊在炮火聲中,冒雨攻城。整個滄州城淹沒在隆隆的炮聲中。悶雷一般地巨響,此起彼伏,令人驚懼。教導旅十八團在攻擊陣地,遇到了晉察冀野戰軍六旅的十八團。兩個十八團兵合一處。炮火更加猛烈。從北城門到西城門的炮樓、碉堡幾乎被全部摧毀。教導旅的炮兵營,在距離目標很近的地方,從炮管裏直接瞄準,對北城門和西北城堡抵近射擊。不少炮彈從敵人的射擊孔打進去,一炮就把碉堡打塌了。也有的炮兵,用迫擊炮進行平射,打擊敵人城上的火力點和暗堡。迫擊炮平射的炮彈,在敵人射擊孔內爆炸。曲射的迫擊炮彈在預定的範圍內爆炸。特等射手把敵人射擊孔編了號,進行嚴密封鎖。突破口地帶,完全在我軍火力控製下。
十六團三連突擊隊迅速渡過護城河,在城西南角將梯子靠上城牆。敵人集中火力打斷梯子。解放軍立即向城上投擲手榴彈,掩護突擊隊登城。突擊隊用搭人梯的辦法,登上城頭。戰士王宗慶、於冠軍、副班長周繼春上城之後,擊退敵人反撲,迅速占領城上碉堡。於冠軍用手榴彈摧毀敵人工事,繳獲一挺輕機槍。解放軍陸續登城,開始向城內縱深發展。
在小南門攻擊的十六團二營、三營,也很快打開突破口,突入城內。在西門的十八團,用野炮摧毀城樓,然後用重火器掩護爆破隊前進。爆破隊用三百斤炸藥的集團爆破,炸開城門。突擊隊殺進城內,向兩翼發展,掩護營團主力突入城內。十六團投入巷戰,以火力壓製、連續爆破、分隊突出的戰術,迅速占領鍾鼓樓。五旅十五團殺進新東門以後向西發展。
兩個十八團,派出突擊隊。突擊隊搬運秫秸、蘆葦和裝了土的麻袋,在火力的掩護下,很快就在河裏墊出一條通道。火力組壓製住敵人的火力。爆破組把城牆炸出一個缺口。梯子組把梯子搭在缺口上。突擊隊的戰士登上梯子,越過城牆,衝入城中。
從天津起飛的國軍飛機,在滄州上空偵查掃射。但是,這已經於事無補,解放軍已經在各處突破城垣,殺入城中。
到此為止,已經有四個團投入巷戰,解放軍各自發展,擴大戰果。暴雨中,槍炮轟鳴。
十五日淩晨,滄縣守敵被全部肅清。
在青縣、興濟的戰鬥也很激烈。
人們都說,滄州城是拿人墊起來的。奪橋之戰,解放軍的屍體塞滿河道。鮮血染紅河流。三天之後,戰鬥結束。城內百姓到河裏取水飲用,挑回家裏的,是血水。必須澄上好幾次,才能飲用。奪城之戰,城內屍積如山。解放軍解放滄州之後,發動老百姓打掃戰場,光死屍一項,就打掃了整整七天。
我的姥爺當年是解放軍連長。他進城之後,沒兩天,我姥娘就追來了。原來,她聽說我姥爺在滄州當了大官,挎著槍,騎著馬,身邊十來個沒結婚的小姑娘。這種謠言讓她心裏發慌,就趕緊追來監視。姥爺沒有辦法,就把她安置在一處民房裏。房東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很有意思:“這間房子,哪個屋子你都可以進去。可是最裏麵那個屋子,你千萬別進去。”真主當年就跟兩個人祖說:“樂園裏麵哪裏你們都可以去。隻有知善惡樹那裏你們不能去。”結果……越不讓去,越想去。我姥娘終於禁不住好奇心的誘惑,悄悄走進那個屋子。一進去,她就驚呆了,覺得渾身的血都凍成了冰:滿屋子,像放糧食袋子一樣,一個摞一個,滿滿登登壘了一屋子死屍!
戰爭是恐怖的事業,是鮮血凝結的流水,是眼淚聚集的湖泊,是年輕生命積成的汪洋大海。戰爭的雙方,都會有無數的年輕生命斷送,都會有無數的家屬聞訊痛哭,哀哀欲絕。可是,為什麼戰爭還會一場接一場地在世界各地存在下去?
願天下再無戰爭!
結局暮色濃重,朱德坐在滹沱河邊,聽著潺潺的水聲。楊得誌走過來。朱德問:“戰況如何?”楊得誌說:“青滄兩縣宣告解放,渤海區與冀中區已經連成一片,我解放區已經截斷天津守敵的南逃之路。”楊得誌說:“劉俊臣僥幸逃脫了。我們在滄州找了三四十個大胖子。我們的地下人員看了,都不是劉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