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家鄉的時候,我便這樣說:“家是隨我靜止的世界,世界是隨我行走的家。”這樣想來不但可以暫緩思鄉之情,而且還頓生一股豪氣,好像四海為家的高人隱士一般,整個人都變得豁達出塵起來。
這樣一邊走著,一邊以思辨的思維開解自己的生活是很快樂的。當我無力或無心改變環境時,這種獲得快樂的方式簡單而直接。因此即使我後來對這種思維方式產生了置疑,要對辯證的說法與時間的絕對間進行理性的思考時,卻依然因為感念那些沒有芥蒂的快樂而做不到全然客觀。山太高爬不上去,那麼“山頂是崇高的山腳,山腳是寬厚的山頂”,我便享受山腳就好;錢太少住不起旅館,那麼“旅館是封閉的公園,公園是敞開的旅館”,我睡公園的長凳也行。便是我在公園的長凳上過夜的一天,天蒙蒙亮的時候鳥兒的叫聲將我吵醒,我睜開眼睛,便見到一片發黃的葉子脫離了樹枝,被風兒小心翼翼的捧著,慢慢的,放在了地上。我便突然意識到,時間匆匆地流逝了。
洗衣的女子因為湖水結冰而放棄慣常使用的洗衣方式,她因著冰與水的浪漫原諒了湖水,所以獲得了快樂,而湖水結冰帶來的不便到底是使她付出了更多的辛苦和時間。山裏的孩子向往著藍天和白雲,又因著長輩告知的雲與山的變幻得到了滿足。當他們長大時,可能會對兒時的想法一笑了之,時間卻幫他們記著曾經的夢想。生與死的矛盾使人類永遠逃脫不了永別的痛苦,沉睡與失眠柔和了這樣的矛盾,使之從感情上變得可以接受,而逝者終究是不會醒來了,他們睜開眼睛的時間結束了。
思辨的智慧如剛柔並濟的流水一樣無孔不入,時間的決絕流逝卻如鋼鐵城牆般滴水不漏。一切虛幻在時間麵前立現原形,思辨的智慧無力得幾乎成為笑話。我說我留下的是傳奇,時間終會讓我知道那隻不過是遺憾;我說夢境是如此的美妙,時間終會讓我直麵夢醒的傷痛。時間以一種最簡單直觀的方式撥開人類的小花招,好像一位睿智的長者看著調皮的孩子們撒著無傷大雅的謊,一邊無奈悲憫地原諒著孩子們無傷大雅的小小狡猾,一邊從容淡定地等待孩子們露出馬腳、惶恐羞愧直到自行剝落偽裝,他的態度溫柔卻堅持,使人尷尬羞惱又無從避讓。於是,嘴裏仍說著“家是隨我靜止的世界,世界是隨我行走的家”,我的心中卻忐忑起來。家因我而靜止,卻因時間而改變;世界因我而行走,卻因時間而停駐。
思辨的智慧使人規避了求不得、愛別離等諸多精神上的痛苦,時間卻悲憫地注視著你:自欺欺人!思辨的智慧帶來的快樂曆曆在目,時間卻冷哼一聲:鏡花水月!如果時間化成人類的形象,一定有著淡淡的灰色瞳孔,無限包容,無比冰冷。如若執著於思辨的智慧,可能會無法接受時間揭露的現實;但人的一生很長,會遇到許多的困難,若完全傾向於時間的針砭,生命又未免太過勞累而無趣。
是的,它是對的,沒有人會試圖挑戰時間的權威。但是洗衣的女子並不介意多付出的辛苦,說不定還因此有了美麗的邂逅。山裏的孩子也不會介意長輩狡猾的勸慰,也許就這樣在心裏種下了詩意的種子。失去親人的人更不會介意這樣善意的迷惑,那簡直是讓逝者安息生者振作的恩物。是的,我在狡辯,可是無論如何請容許我這般懶散的人打個折扣吧:歲月如夢,思辨的智慧是可以帶來快樂的美麗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