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蝴蝶(永恒與瞬間)(2 / 2)

但是,當人們這僅有的短短數十年的時間接近尾聲的時候,時時浮現於人們心中的卻不是整個生命的概況,而是一些瞬間的記憶。談及童年時,心中便驀然想起了一些瞬間的場景,例如說夏日午後半睡半醒間聽到母親哼唱的一段童謠,再或者聽到窗外夥伴們的呼喚便將童話書折起一角收起來跑出去,還有蹲在花園裏偷偷地折下那朵爺爺最愛的花……當然還記得諸如五歲的時候在家附近的幼兒園上學這樣有條理的“正經事”,可是相關的細節卻實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於是隻好眯起眼睛,用力的以頭腦中模糊的記憶中搜索出殘存的畫麵,隱約勾勒出一個大概的印象,與人喟歎“童年是那般快樂有趣啊!”人的記憶是那樣不可捉摸的事,它似乎奇異的分成了兩部分:理性的一部分如備忘錄一樣記載著“x歲到x歲,上小學……x歲到x歲,初戀……”這樣的內容;感性的一部分如相機一樣拍攝了各種各樣的瞬間,偶然想起的時候,雖然不記得前因後果的脈絡,那瞬間的場景和感受卻鮮活得一如昨天。比如一個夏日的雨天,我和女友共傘並肩走在街上,她走在我的左側,更左邊是擺放著毛絨玩具的商場櫥窗,我莫名其妙的記住了這個場景,包括當時雨傘柄涼涼的觸感,空氣中微腥的氣味,右邊街道上疾馳過去的車輛帶起的泥點,甚至雨滴敲打在傘麵上的節奏。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並肩共傘的走路,也不是什麼特別有意義的日子,更沒有交談什麼令人記憶深刻的話語,記憶如同一個任性的孩子,他想來的時候就來了,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釋。

由此我忍不住要歎息了,看起來人不但無法完全追尋過去的事,體驗現在的事,甚至連經曆過的事情能記憶得都很少。我在各個方麵都是平庸之人,想來不會獨獨在記憶能力上與眾不同,當然記不得昨日早餐的我也許遺忘的速度更超常一些,那麼你記得昨天的早餐嗎?你記得一年前的早餐嗎?你記得十年前的早餐嗎?當我用這些問題問我的朋友們的時候,朋友要麼茫然,要麼鄙夷,共同特點是最後的答案都是不記得,於是我姑且厚臉皮得出結論:對於所經曆過的事,遺忘不是我個人的問題,而可能是人們的共性。

仔細想想這件事其實是挺悲哀的,人的一生那樣短暫,又受著各種各樣的桎梏,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或好或壞的路程,卻又礙於頭腦的局限無法全然記憶。那本該是3D電影般的曆程經過歲月的衝刷之後,留在腦海中的竟然隻是幹巴巴的記事本和支離破碎的瞬間畫麵。然而,人又有趨於快樂的本能,這種悲哀的事情既已發生便嚐試著用寬和的方式去理解,以便從糾結中脫出,獲得釋然的快樂。

麵對曆史,人的求知欲無法得到滿足,於是感到卑微;麵對自己的人生,有限的記憶仍無法使人生圓滿,於是感到糾結:歸根結底人追求的不過一個“滿”字。要將杯子倒滿水,水不夠怎麼辦?一種方法是再取水來,還有一種方法是換一個小一些的杯子。既然“以有涯求無涯,怠矣”,何不滿足於已有?

蝴蝶活著

不計算年月,隻計算瞬息,

時間對它來說

是無比的充裕。

日將破曉的時候,一滴露水從草葉上滑落,我記得這樣的瞬間,也知道這樣的瞬間每天都在發生,存在了很久還將永遠存在下去,由此瞬間和永遠的概念在模糊間重合,我們記得多少個瞬間,便掌握了多少永遠。與曆史相比,個人的生命時限固然短暫,一彈指是六十刹那,這短暫的生命可以切割為多少個瞬間?每一個瞬間都值得當做永遠來品味,當我們依次度過後,還可以在記憶中留下很多,那樣我們就擁有很多的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