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玄的臉色由鐵青轉為可怕的滾滾殺意，再用一種任誰都看得出來的壓抑力量，強自回到平和，繼而沉默。
須臾，突兀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渾身發抖，笑得麵目扭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出生以來就沒這麼開懷地笑過。
魯修靜靜地站在一旁，很有耐性地等著他笑完。
良久，薑玄才慢慢地停下來，慢慢抬起頭，看著魯修緩緩道：“從始至終，我隻做錯了一件事……”
魯修麵帶微笑，很有耐性地洗耳恭聽。
薑玄死死盯著他，像是要用盡全力盯死他，眼裏透出前所未有的，淒厲又不甘的光芒，說道：“在你我合審孫淑芹刑案之時，在你與我平起平坐之時……我就該下手除去你！”
魯修麵色不變，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做何感想，隻見他鄭而重之地作了個揖，直起身，慢悠悠道：“多謝抬愛。請上路吧。”
永昭五年，二月十二。
又是一年天壽節，女帝於崇德殿大宴群臣。
風月絲竹依舊，人聲鼎沸依舊，隻是身旁空蕩蕩的位置，少了三個人，女帝心中不免唏噓。
但轉過頭，又見魯修丁寅養好了傷勢，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旁，一個明如昭日，一個亮似璀星，她臉上又泛起一絲微笑，心中頗為滿足。
今日，北郭秋終於從冷宮中被召出來奏琴了。
他冷入骨髓的清淡並未有多少變化，但形態麵容卻與進冷宮之前迥異，人還是那樣奪目，卻失了不少淹潤靈動。
可歎當年“天上丁寅，地上北郭”，到如今丁寅依然豐姿俊秀，北郭秋卻有些秋風團扇。
女帝看了一圈，不少臣子都自顧自地飲酒聊天，隻有安岩茶癡癡怔怔地望向場中，仿佛被北郭秋攝了心魂，樽子裏的酒灑了出去也渾然不覺。
女帝暗自好笑。
待北郭秋一曲奏畢，女帝擊了擊掌，眾臣連忙屏息斂氣，安岩茶魂不守舍的眼神也聚攏了焦距，女帝頗有深意鄭重道：“眾卿，安將軍此番隨朕白旄黃鉞，納降大肅征伐胡斯，立下汗馬功勞，歸朝未幾，又為朕破薑氏謀逆毒案，除掉內宮大患，朕有意將場中佳人賜其為屋中內侍……”
“陛下！”一個聲音透著焦慮，竟公然打斷女帝的話，眾臣都望向方生覺。
方生覺匆忙從席間出列，跪倒道：“臣鬥膽！陛下曾應允微臣，待得四海清平之時，賜婚於微臣與安將軍！如今已然海清河晏，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陛下！”另一個聲音也透著焦慮，公然打斷了方生覺，眾人又望向安岩茶。
隻見安岩茶也在大庭廣眾之下出席，匍匐在地，高聲道：“微臣謝陛下賜佳人隆恩！”
這句謝恩一錘定音，將北郭秋的未來放置到了安府裏。
“你……”方生覺雙目發紅，顫著手指向安岩茶，似有無窮怒意，又似傷心欲絕。
女帝與百官看得暗自好笑，唯獨隻有魯修沒笑。
他轉過頭，手伸向女帝的手，輕聲道：“不用為了我，齟齬他二人。”
女帝似沒聽見一樣，隻顧含笑對著又急又怒的方生覺道：“哈哈，方卿亦稍安勿躁，明日自會有賜婚旨意到你與安卿府上！至於佳人如何安頓，那是你二人內事。”
見方生覺臉色一瞬間又回瞋作喜，由紅變白複雜不已，女帝這才轉過頭，對魯修微微一笑，低聲道：“總之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魯修也不再勸阻，灑脫一笑。
至此，北朝永昭五年，內宮七零八落，隻餘魯修、丁寅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