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正是春意盎然,花紅柳綠之時。
有臣子上奏請立魯修為帝君。
兩年前,不少人請立薑玄為帝君,女帝左思右想猶豫斟酌,又召來重臣商議之後,朱批道:“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
言下之意頗為慎重。
但這一次,女帝竟有些鳳頤大悅,喜滋滋攜了奏折回轉內宮來尋魯修。
“你們主子呢?”女帝禦駕愉快地踱到明懿宮。
內侍們一看這玄朱仗勢,忙不迭紛紛跪倒在地,七嘴八舌道:“回陛下,將軍午時便去了望星台!”
女帝笑道:“那可是個奇地,宮中最高之處,不知他在那能望到朕的鑾駕否?”
說著,眉開眼笑地往宮中最高處望去,這一望不打緊,驚出一身冷汗!
頭頂蒼穹,不知何時竟猝然變了顏色。
女帝抬起頭定睛看去,隻見剛來時還晴空萬裏的天地間,一片低沉鬱積,鉛雲如實形般罩於皇宮之上,將平日裏碧瓦紅牆的宮群映得慘淡無力。
這,還是陽春氣象嗎?
風也漸重,柳絮在空中癲狂飛舞,隱約傳來龍吟虎嘯之聲,猛地,一鏈閃電在天際如白刃驚起,卻久久不曾傳來雷聲,好似詭秘的屠刀一現,又像壓抑的天魔渡劫。
女帝原本雀躍的心裏驀地一陣驚悸,像迎頭澆了一盆冰水,罡風吹過,將她冷得打了個寒顫。
“擺駕去望星台!”
望星台,上占社稷之氣數,下問萬民之卜筮,高九十九丈,九九歸一,用於望氣觀星。
魯修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最高處。
仇家已除,得償所願,此生終於了無牽掛,他還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他昨日夜裏又做了那個夢。
當薑玄被貶為庶人之後,那個奇怪的夢每天都會在魯修的腦袋裏顯現。
地獄的業火依然在熊熊燃燒著,沒有溫度,隻有痛楚,似乎他從未踏出那個可怖的地方一步。
但最令他驚懼的是,夢裏的感覺如此清晰,清晰到噬骨蝕心深入靈魂,好像他重生經曆的這四年,才是真正的大夢一場。
他每天早晨都被冷汗驚醒。
“師父,你仙去之前說……何處是我?何處不是我?”魯修望著頭頂浩瀚沉鬱的一方蒼天,喃喃自語,他的靈台被清醒和混沌互相拉扯掙搶著。
眼前的景象猝然起了驚變,天象無極,厚土無垠,鉛雲無色,閃電無聲,宮群無相,螻蟻無我,旋轉著交互著,像一個個漩渦……
景象變幻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終於,眼前一片天地混沌,再也分不出世間白沙黑土,北辰紫微,物事都在這混沌一樣的幻境中融為一體。
魯修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天地間依稀隻餘他一人,隻餘這一座望星台。
突然,昨晚的夢浮現眼前,曆曆可辨,樁樁分明。
與往常有些許不同,夢中除了業火,還有那個一直陪伴他的聲音,清涼而慈悲。
這次他終於聽清了,那個聲音如龍鳴獅吼,卻又蘊含無限善憫:
——天道使然,降服其心,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魯修陡然抬起頭,心中靈犀一點,卻不知向誰發問,隻徐徐對這一片虛空道:“昔日我嗔恨深種,業火亦不能減輕絲毫,如今雖大仇得報,但心中著實並沒有絲毫快意。我知人身難得,一失人身萬劫不複,難道,此生也不過是虛幻,隻是讓我明白心魔之所起所終……降服自性?”
轟!!
天像裂開一道巨口,混沌的幻境頓時變了模樣,日月齊升,星辰璀璨,光華耀世,滿天神佛俱現。
魯修在這一刹那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師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其實世間萬事萬物本無分別,妄想心生之,執著心構之,放下妄想、分別、執著,何處是我,何處不是我……”
魯修此刻心中淡泊寧靜,無限清明,過去、現在、未來,一切時空在他心中呈現,又一切有形無形之物事在他心中淡去消退,最終連心之所及也空空蕩蕩。
有心似無心,但也無無心,當下證得大智慧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