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麼讓人討厭嗎?”薛兵天沒做任何阻止我的動作,隻是很難過地低下頭。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猶豫著停了下來。
“你走吧,我不想勉強你任何事情。”看不到薛兵天的臉,隻見到綁在頭上的繃帶白得炫目,象被人一槍打中心髒,我的腿邁不動了。歎了口氣,我走了回去,“你先躺下吧,醫生說你失血過多,要好好休息。”
薛兵天沒理我,依舊難過地垂著頭。
“好了,對不起了(才怪),我怕我在這兒你休息得不好(活該),隻要你肯乖乖上床休息,我就幫你做東西吃好不好(敢吃我就毒死你!)?”
“你說的?!”薛兵天猛地抬起頭,笑得象朵牽牛花似的,哪肯一點點難過的影子,“我想喝瑤柱白粥!”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好象自已又被某人給算計了。
“我講講而已,幹嘛這麼認真?而且這兒也沒有廚房呀。”我象隻掙紮在老鼠夾上的耗子。
薛兵天得意地推開客廳的一扇門,我悲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為什麼每次敗給他的都是我?!
等我滾好粥,順便涼攔了幾樣小菜端進客廳的時候,卻不見了薛兵天。推開睡房的門,隻見這位仁兄已經在床上很憨甜地睡著了,他的睡相完全象個孩子:被子胡亂地壓在身下,一米八的大床被他張手張腳地睡得象一米二的單人床。
房間裏的中央空調開得很大,我把調節器向下拔了拔,又走過去幫他把被子抽出來蓋在身上。我的動作不算輕柔,可他居然沒醒,從沒見過誰睡覺都如此投入的,除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以外,連他的呼吸都象在舒服地呻吟“睡覺好幸福啊。”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替他再掖了掖被頭轉身往外走,關上門的那一刻,忽然生出一些不舍,難道是剛才生死攸關的經曆讓我對我們的關係有了一種特權的錯覺?這場台風真是可怕,我縮了縮脖子走了出去。
看到桌上香噴噴的瑤柱粥我的肚子山響起來,我這才發現夜已半深,窗外雨勢稍小,但仍然風大雨大。即來之則安之,我幹脆據案海嚼起來,吃飽了就蜷在沙發上睡著了。
“你吃了我的粥!”這是我大難不死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句話,映入眼瞼的是薛兵天憤怒的麵孔,太近了,有點變形。我抻手把他推遠一點,眼睛才舒服了一些。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你下次要是再這麼變形地恐嚇我剛剛睡醒的神經的話,我發誓一定一拳打爆離我最近的鼻子。”
“誰讓你吃了我的粥!”薛兵天不依不撓。
“鍋裏不是還有嘛?!誰叫你昨天晚外睡得跟頭豬一樣!”
一邊熱粥,我一邊打開冰箱,發現還有一些材料,順手做多了一個炒麵,廚房裏頓時油煙四起。
“好香啊?”薛兵天看來是餓壞了,皺著鼻子猛嗅,雙眼饑火灼灼,“我最喜歡待在廚房裏看我媽做飯了,而且這不叫油煙味,這叫人間煙火,最親切的味道了。”
海水已經褪了回去,小屋隻剩下了地基的部分極盡所能誇張著難得一見的醜陋,其他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一地即將被曬化的海蜇無助地趴在那裏。
“三寶!”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回答我的隻有近旁的大海處子般沉靜的呼吸。我又叫了一聲,忽然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在眼前掠過——誰說這個世界沒有奇跡!我驚喜地衝過去,卻從頭涼到腳——哪是“三寶”,隻是一團被海風吹得周圍跑的皺巴巴的廢紙。
我怎麼會那麼笨,居然把它獨自一個留在了小屋裏?對一個對我百分之百依賴的生命我怎麼會做出這種無情無義的事來?不理地下又濕又髒,我一屁股坐下放聲大哭起來。反正周圍也沒人,我隻管使勁兒哭,仿佛把心肝脾肺統統拿出來浸濕、漂洗、甩幹了一通,但是壓在心頭的重負好象並沒有變輕一些兒。突然想起那個驢耳朵國王的童話故事,我心中一動,用旁邊的一塊木頭在地上挖了一個洞,然後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對著那個黑乎乎的洞大聲說:“‘三寶’,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完,我用手把那個洞連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負疚密密實實地封了起來,心裏這才稍微好過了一些。對於“三寶”直至此時我才第一次知道它不僅是我的朋友,原來更是我背負的責任。而當這種責任以生命為代價的時候會是這麼重這麼重。
阿甜把我從美工室裏拖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我不想占東家的便宜,所以自己主動加班補回中午遲到的那半個小時。
“你幹嘛要遲職?”阿甜是真急了,小臉紅樸樸的。
“因為在這兒呆得夠久了,我又有了新的賺錢大計,所以辭職了。”
“好酒就象好古董,不在乎有多貴,而在乎你是不是喜歡,知道嗎?”薛兵天難得有機會教訓我,臉上的表情很爽:“那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感覺很是虧欠了他,所以這次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要回去大洲實施我的全新的賺錢大計。”
“什麼賺錢大計?”
“我想做一個鮮花訂送網絡,到時候我所有的網絡會員每天訂鮮花就象訂牛奶和報紙一樣,新鮮又便宜,而且保證每天更新。”
“啊,訂鮮花象訂牛奶和報紙一樣?這個念頭聽起來好新鮮哦。”DIDO端著一杯顏色怪異的飲品走過來,正好聽到我講的最後一句話,不由接了一句。
短短時間內他能一下子理出這麼多問題,我也有史以來第一次對他生出一些佩服。其實在網上我已經聯絡好了一班人一塊兒做這件事,他提到的各方麵問題我們都已經核算計劃好了,連花場都聯係好了,但是現在唯一遇到的真正問題就是資金問題。其中一個搭檔一直在申請美國的風險投資基金,但是目前情況還不是太明朗。
我連比帶劃地講解了一通,很慶幸薛兵天對數字的敏銳程度並不輸給我,所以那些爛熟於心的數字一講出來他隻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有時候甚至比我還要先講出計算公式和換算結果,這就是跟聰明人相處的好處。
聽完以後,薛兵天一直皺在一處的眉頭舒展開來,點頭說:“這個計劃行得通,不過你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如果一直找不到‘水喉’(投資)的話,你不如把這個計劃賣給我吧。”
“休想!我的第一桶金就指望著它呢,你休想打我的主意。”我很警覺地望住薛兵天。
薛兵天喝得不少,終於忍不住往洗手間狂奔而去。我這才發現DIDO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卻一直沒有不耐煩的意思。我有些報歉:“不好意思,悶壞你了吧?”
“不會呀。”DIDO微微笑,“不過我對你們的這個鮮花派送計劃跟天與哥一樣倒是有些興趣,想拿點錢出來玩玩。你認為首期投資100萬夠不夠呢?”
剛喝到喉嚨口的啤酒突然岔了道兒,生生被憋進肺裏,我差點沒被嗆死。DIDO忙幫我搓背揉心口:“你沒事吧?”
我一邊憋紅了臉咳嗽一邊搖手,好容易倒出一口氣說:“你說的100萬是日元還是越南盾?”
“當然是美元。”DIDO的表情很認真,一點看不出開玩笑的樣子來。
“這些錢的來路沒有問題吧?”我想我是真的給嚇倒了。
“當然,我們家和天與哥家一樣,都是正經商人。”
啊,門當戶對呀,看來不光是女朋友這麼簡單,應該是結婚對象了吧?
“這個,因為涉及到股權事宜,所以我要和我的搭檔商量一下才行。”我努力平息激越的心跳,調勻呼吸,一邊廂還假模斯樣兒地扮矜持。做了這些年的業務,我深知吊起來賣為自己在交易中能帶來怎樣的優勢,當然如何適可而止則是更加高深的藝術了,但是,老天做證,聞到錢腥味兒的時候我總是最熱愛藝術的那個。
“不行呀,我12點前不走的話法拉力會變南瓜,我會變青蛙。”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等等,我送你。”薛兵天不理DIDO在旁邊怎樣地擠眉弄眼硬是追了出來。
“不用了,阿甜家離這兒也就二十來分鍾的路。”我覺得很尷尬。
“為什麼老是拒絕我?我有什麼不好?我改?”薛兵天站定了問我。
“我有什麼好?我也改!”我依然嘻皮笑臉想打馬虎眼過去。
“你總是這樣,我要怎樣才可以讓你懈下所有的戰衣?”
“你這流氓,什麼時候都隻知道惦記著脫人家姑娘的衣裳。”我太極耍得爛熟,死不接招。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薛兵天話鋒突轉,然後自顧自往前走過去,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後麵。
“有一則佛教故事,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了別人。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從懷裏摸出一麵鏡子叫書生看:隻見茫茫大海,一名遇害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下。路過一人,看了一眼,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屍蓋上,走了。再路過一人挖個坑,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埋了。僧人解釋道,那具海灘上的女屍就是你未婚妻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隻為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是她現在的丈夫。”
我象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立在了原地,這樣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忍不住有點懷疑會不會又是薛兵天這家夥自己編出來騙我的。但是無可否認,這種說法的確讓我很是釋懷——好象為自己之前的種種不齒與荒唐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就好比是搶了銀行而且不用被人繩之以法。
“這不是我自己編出來的,你自己上網查一下就可以查到這個佛教故事。”薛兵天好象背後長了眼睛。
“其實這次來渡假村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我比你更害怕讓你觸及那些你極力躲避的東西,而我明白我的出現必然會導致這樣的結果,於是我告訴自己隻要能夠遠遠地看著你就好,直到那天突然刮台風,可能是天意吧,我倒是真的很感謝這次的天意,於是我又告訴自己隻要做你身邊一個朋友就好。可是今天晚上,我卻發現自己想要的東西比以為的要多得多。我知道這樣貪心遲早會被上天懲辦,但是我不想再遲疑下去了,我已經錯過了一次,同樣的錯誤我絕不允許自己犯兩次。”薛兵天說著突然轉過身正正俯視住我:“讓我證明,我就是上輩子那個為你挖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