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瀟湘館,裏麵已經預備好了。佛爺讓戴德坐在外間喝茶,將賈璉一並找理由攆走了,才進到內室。裏麵隻有幾個婆子和沒留頭的小丫頭伺候,佛爺將她們略微打量一遍,暗暗點了下頭,便將她們悉數攆走。至於緣故:他原本便是“世外”神醫,自然可以特異獨行些。
房內一陣淡淡的幽香,非蘭非麝,在眾人退去之後,安靜的飄入佛爺的鼻端,隻吸一口,就足以讓他酥倒。淡淡的藥味兒,似乎有點兒雜亂,連主藥都聞不出來。炭盆裏升起的熱氣,有點兒淡,或者說,這房間遠沒有佛爺的房子暖和。
簡單的陳設,偶而有一兩件貴重些的,極有品味。窗下書案上設著筆墨紙硯,書架上磊著滿滿的都是書,將這簡單的房間裝點的更是非同凡俗。
佛爺周轉著打量一番,才過去坐著床前的椅子上,隻見黛玉的床上掛著厚厚的帳子,將她擋得嚴實,唯有玉手擱在床前的高幾上,微微勾著。纖長的素手,絲無血色,修得圓潤的指甲,白得發青。手上隻有一層皮包骨,瘦的讓人心疼。
猶豫了好一會兒,佛爺才伸手,輕輕的將她的手握在手心。一陣涼意,直透心底。不過,會暖過來的,隻要給他點兒時間。隻要多一點點時間,會暖和過來的。
低頭看看,她的手兒真是小,放著他的大手裏,有點兒孤單。
躺在床上,黛玉腦子已經有點兒暈乎了,自從那日賈母等人來看過她,病似乎又嚴重了好多。連日來吃得少,沒胃口也吃不下;睡的也不安穩,時常都是半睡半醒的。
聽說皇太後要召見她,無緣無故的,她不明白,也沒當一回事。剛才似乎聽說皇太後遣神醫來了,奇怪,皇太後怎麼一下子這麼熱心的?
剛才,聽見穩穩的腳步聲,不輕不重,但是感覺穩實;不急不緩,甚至有點兒猶疑,難道他也沒把握?聽著他說他看病的時候不需要別人在場,那聲音,有些顫抖,可,聽起來怎麼那麼悅耳,有點兒梵音之感,難道,她已經靈魂出竅了嗎?
沉穩的腳步,顫抖的聲音,帶著的,是無限的深情。想要看見你,又怕你懷疑。待要不見你,心下又不甘。聽見他靠近的聲音,坐下來,為什麼,都那麼安靜?是夢還是幻?哪裏有這種大夫太醫,怎麼感覺像母親,唯恐驚醒她。或者像父親,為她操心?難道她真的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見到父母了?
可是,看不見,兩眼勉強睜開,是一團灰暗,什麼都沒看見。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卻依舊淡淡的;他的氣息,是的,似乎聞見一陣蓮香,更淡,更飄忽,飄渺的有點兒不真實,或者,這原本就是個夢?似乎,帳子外麵有個影子,高大的像棵大樹,堅實的像堵牆,這一切,到底是什麼?她,在哪裏?
黛玉腦子裏就這麼斷斷續續的想著,忽然,冰涼的手似乎放進了母親的心裏,暖暖的,柔柔的,那麼小心的把她放進去。或者像父親的手,寬大的,有力的,握著她,陣陣暖流,傳入心中,似乎想要給她另一次生命。
是的,她,應該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可,為什麼父母的手會有溫度?好舒服!好想把心也放在那手心裏暖和一下,那該多好。如果在離去之前,能再一次感覺一下父母的溫度,走的也安心了。是啊,安心,她想安安心心的走,像她該有的樣子。
隻是,緊握著的手,似乎拉著她不放,攪擾著她的心,讓她不知所措。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暖和了,雖然還是發白,沒有一絲血色,但是,有了溫度,就不會發青了。而且,手裏的溫度傳到心裏,將心也暖和過來,黛玉的腦子也一點點清晰起來。
感覺到自己的手原來是握著一雙溫暖寬大的手心,半天也沒動一下,黛玉的腦子才轉開來。不知道這人是誰,為什麼這麼奇怪?難道這也是看病?為什麼他的方式這麼與眾不同?是啊,與眾不同,從他的腳步聲到他的呼吸,還有他身上的味道,都那麼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