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裹好的布條又解下來,回到家裏問娘。娘一聽,臉色陡然間變得怕人,指著我的鼻子說:“她是瘋子,以後別理她!”
那麼和善的人,怎麼會是個瘋子呢?我大惑不解。
就在這件事發生不久,記不清因為什麼事惹怒了爹娘,爹打了我一頓,我便使性子不回家。天將黑的時候,爹娘喊著我的名字,從前街跑到後街,從村東繞到村西。
我聽到他們喊,卻躲著不露麵,怕爹更生我的氣,再打我。
天完全黑了,已經亮了星星。我躲在一家牆角的黑影裏,四下裏看,很害怕,就走到亮處來,心想萬一爹或娘再找過來,就跟了他們回去,挨頓打,總比在大街上過夜好。
我剛在亮處站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人沿著街慢慢走過來。就是在古槐樹下常見的女人。隻見她一邊走一邊四下裏看,有幾次還站到牆跟前的柴草垛那兒尋找著什麼。等她走得離我近了,在一輛破廢的大車跟前停下來時,我忽然聽到她低聲喚著我的名字。起初,我以為聽錯了,再聽,果真是喚我,而且聲音那般親切,差點兒使我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裏。
她看見了我,立刻情不自禁地把我摟進她的懷裏,問我為什麼不回家,並說早已聽到我爹娘在喊我了。我聽出她說話的聲音跟平時很不一樣,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我還看到她臉上有亮閃閃的東西,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她催我回家。我聽了她的話,沿著一條窄而長的胡同往家裏走。這胡同一半被月光照著,一半沉在黑暗中,平時常有狗啊貓的突然從誰家的門洞裏冷不丁躥出來,怪叫人害怕的,所以,天一黑,孩子們大都不敢從這裏走了。這天晚上,我光想著挨打的事,忘了害怕,隻是匆匆忙忙往前走。當我快走出胡同口時,無意中回頭一望,發現有人遠遠地跟著我。我走進家門,再好奇地往回看時,那個人停下來,片刻後便轉身走了。我從那走路的樣子,猜出是催我回家的女人。
沒想到,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因為沒多久她就病逝了。然而,那送葬的人群裏本該有我,卻少了我。
多少年之後,我才知道這個總是那樣關心著我的女人原來就是我的生母!我的生父與養父交情很深,養父多女無子,便把我要了過來,且鄭重言明,以後再不準與骨肉之親有任何來往,親生父母更不許再認我,無疑是怕我知道內情之後近親生遠撫養。我不敢說這是鄉間的陋俗,但它是鄉間多少年沿襲的規矩,正是因為這規矩,生母對我隻能悄悄地愛,戰戰兢兢地愛,也是壓抑著將要噴湧出心田的複雜感情去愛。
這是一種奇異的母愛。
一種默默地關注,原來是一種奇異的母愛!原來愛就藏在隻言片語中!大概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至親不能相認,但不能相認並不代表不愛,相反的,那位母親用另一種方式在詮釋一種更為深沉、更為無私的母愛。
我的母親
◆文/佚名
我小時候身體弱,不能跟著野蠻的孩子們一塊兒玩。
我母親也不準我和他們亂跑亂跳。小時候不曾養成活潑遊戲的習慣,無論在什麼地方,我總是文縐縐的。所以,家鄉老輩都說我“像個先生樣子”,遂叫我做“糜先生”。
這個綽號叫出去之後,人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兒子叫做糜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裝出點兒“先生”
樣子,更不能跟著頑童們“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門口和一班孩子“擲銅錢”,一位老輩走過,見了我,笑道:“糜先生也擲銅錢嗎?”我聽了羞愧得麵紅耳熱,覺得太失了“先生”身份!
大人們鼓勵我裝先生樣子,我也沒有嬉戲的能力和習慣,又因為我確是喜歡看書,故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過兒童遊戲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裏去“監割”(頂好的田,水旱無憂,收成最好,佃戶每約田主來監割,打下穀子,兩家平分),我總是坐在樹下看小說。十一二歲時,我稍活潑一點兒,居然和一群同學組織了一個戲劇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槍,借得了幾副假胡須,就在村口田裏做戲。我做的往往是諸葛亮、劉備一類的文角兒;隻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榮一箭從椅子上射倒下去,這算是我最活潑的玩意兒了。